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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过一回掘墓人

我们兵团855农场水路队(工程二连)活儿是修路架桥,到了冬天,主要是参加水库施工或修缮。北大荒的冬天,早上八点钟天还没亮,下午三点钟太阳就下山,天就黑了。我们几个知青负责放炮,就是爆破手,每天早上得天不亮就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上棉袄棉裤棉靴,扣上大棉帽子,裹的严严实实的,再戴上大棉手套,然后扛起钢钎、大锤、炸药、导火线,提上一维特罗(当地人称水桶叫维特罗,居然延续苏联人即老毛子的叫法,很有趣)温乎水,再别忘了带上盒火柴,就往那个名叫金沙水库的工地走。

北大荒的冬天经常在零下20多度,金沙水库早就放干了水,库底淤泥已冻得钢钢的。我们几个就在上面打炮眼,砸一点下去,就灌一点水进去,接着砸,直到打上一眼比擀面杖粗一点、一尺半深的炮眼,然后把连上导火线的管状炸药埋入炮眼里,把导火线点着,躲得远远的,于是轰然一声,能炸出一批冻土块。这样连续放上几炮,炸出的冻土块,就够稍后推着小车来水库上工的知青们搬运一气了。

库底淤泥块运到路边堆起来,再由汽车运到农场的庄稼地里,既作来年的肥料,又使水库清了底,可蓄更多的水,一举两得。有时我们炸出来的土块很快运完了,就得再放几炮。这时要让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

一回,我们打完眼、埋好炸药、点燃导火线后赶紧撤出,这时却看到一个人就躲在离炮眼不远的小推车底下,我们使劲叫他跑,他也不跑。这家伙是我们上海知青中最淘气的一个,小个,鼻子尖尖的,眼睛圆溜溜的,外号“鸡”(那时的“鸡”绝没有现在“鸡”的特殊含义)。我们要再冲过去拽他出来也来不及了。说时“轰”的一声,无数冻土块冲天而起,再落下来,砸得小推车的铁板“匡、匡”地响。

尘埃落定,只见这只“鸡”从小车底下钻了出来,没事,我们才松了口气。这小子说,他想看看炸药爆炸时是怎么样的。我说,看到了吗?“鸡”说,炸药一响眼睛就闭上啦。我们几个乐得哈哈大笑。幸运的是大土块没有砸到小推车,人没事,否则我们几个放炮的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这事儿当然得密着领导,不让他们知道。好在以后再也没有人干这等傻事了。这个淘气的上海知青现在在深圳,应该都还好吧。

1969年中苏边境较劲,林彪搞一号命令,边境线上的兴凯湖农场里许多劳改犯,其实全是已经刑满释放的人,叫“二劳改”,迁移安置到我们855农场。我们连队也来了好多,有单身的,也有许多还是拉家带口的。他们来这里劳动仍然受到监管。

冬天连队需要上山砍树,这些人就跟着拖拉机上山干活。拖拉机是带轱辘的一种,当地叫“油突”,走起来“突突突”地叫。一天,“油突”在一个陡坡上发生了溜车,一个“二劳改”来不及闪开,被挤到车和树之间。同时被车挤住的还有一个上海女知青,姓沈,外号“腊梅”,国字脸,两个眼睛弯弯的,一个漂亮爱笑的妹妹。“腊梅”是机务排的,“油突”突然溜车时,她的手臂与那人一起被“油突”后面的拖车挤住,手臂骨折,而那个“二劳改”严重受伤,没等救下山就咽气了。可怜那“二劳改”是个单身,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北大荒山高水远,又是冰天雪地,也没法通知他的家人。傍晚了,吃过饭宿舍里点着煤油灯,连长跨进门来叫我带上家伙事儿,有活儿干。我跟着连长、副连长即我的同学曹振发以及连里一干人上路,大家闷头也不说话。走到水库东边的小山坡上,连长说,就在这儿炸个坑。我打眼,埋药,点火,炸了个坑。连长说,行了,就埋这里。我这才知道,我当了回掘墓人。一干人回去抬尸体,我回了宿舍,没敢去参加那个下葬。第二天上水库干活的人,远远看到山包上多了个插了块木头墓碑的新坟。

2008年7月,我和我爱人与一大帮上海知青相约回到黑龙江855农场,纪念我们下乡40周年。与老职工们聚会吃饭时说起这件事。有人说,好几年前这个“二劳改”的家人来过,希望找到他的坟地。大概是水库边经常施工取土,坟早已没了,终于没有找到。饭桌上的人静默了一阵,算是对那个逝者的一种默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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