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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病不可怕,不尊重市场规律才要命

乾隆七八年间,河间府(今沧州河间市)农村突然怪病流行,男的屁股长条小尾巴,有的像鹿角,有的像珊瑚;女子则“患阴挺”,阴私部位长出一些像葡萄或灵芝一样的小肉瘤。

有怪病,也就有神医能医,书上说,神医们“一割立愈,不医则死”。于是就有流言说,这怪病是有妖人在井里投毒,让人得病以牟取暴利。

当时的河间知府叫永宁,治下出现这种怪事,责无旁贷。有属下说,把那些能治此病的医生都抓起来,让他们免费给患者医治就行了。永宁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这事虽然可疑,但没有证据。其实,一村也就两三口水井,招一些守井工十二时辰守住,让妖人无从下手就行了。如果把医者全抓起来审,将会导致无人敢治此病,那些还没治的就只能等死了。

最后永宁怕下属不理解,还加了一句:“凡事宜熟虑其后,勿过急也。”做什么事都要深思熟虑,想想各种可能后果,不要操之过急。

果然,派人守井后,怪病也就不再流行了。

河间百姓对知府的做法,有赞有弹,赞的认为知府不动声色便粉碎了妖人的阴谋,让怪病不再流行;批评者认为这么做是姑息养奸,让投毒者逍遥法外。

永宁是纪晓岚的好友,后曾当到内阁学士(内阁大学士属官)。当他将这事告诉纪晓岚时,老纪不置可否,不赞不弹。

没想到,后来纪晓岚被流放到乌鲁木齐,碰到了两个难题,让他对永宁刮目相看。

当时老纪因为向亲戚泄露朝廷机密,被贬到乌鲁木齐给驻疆大员当秘书长之类的小官。因为开垦边疆的需要,当地耕牛稀缺,牛价暴涨,农民深受其害。纪晓岚给官员支招,下令严禁宰牛,违者处以重罪。

此举很快奏效,牛价果然降了下来。但新问题又出现了:内地贩牛者得知新疆牛价降了,不肯跋涉千里赶牛来卖,导致牛越来越少。第二年,牛价涨得比禁宰令发布前还高。

纪晓岚没辙,只好出台新政策,不再将宰牛入刑。果然,牛价渐渐又降了下来。

第二件事是,当地有人组团在山中盗采黄金。黄金是朝廷的,盗采当然是重罪,但淘金团动不动就是几百人,全抓起来,怕激起民变;不抓吧,又怕养虎为患。纪晓岚又支一招,派兵守住进山要道,断了淘金者的粮道,他们肚子一饿,没东西吃,也就出山作鸟兽散了。

问题是,淘金团解散后,生活没有着落,成员又铤而走险当了强盗。官府不得不出动大量人力物力,到处捉拿,花了大半年时间,才基本把盗患给平息了。其中耗费的行政成本,无法计量。

此事过后,纪晓岚颇有感触,“乃知天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收目前之效,而贻日后之忧者”。这时候他又想起河间知府永宁的做法,对他那句“凡事宜熟虑其后,勿过急也”心服口服,认为永宁太有远见了,当官的急功近利,确实会贻害无穷,大大提高行政成本。

听起来很有道理,估计老纪也是对这些感悟颇为自得,写出来,是要给其他官员当教科书的。

阅微草堂笔记·卷八·如是我闻(二)

乾隆壬戌癸亥间,村落男妇,往往得奇疾,男子则尻骨生尾,如鹿角如珊瑚枝;女子则患阴挺,如葡萄如芝菌。有能医之者,一割立愈,不医则死。喧言有妖人投药于井,使人饮水成此病,因以取利。内阁学士永公时为河间守,或请捕医者治之。公曰:“是事诚可疑,然无实据,一村不过三两井,严守视之,自无所施其术,倘一逮问,则无人复敢医此症,恐死者多矣。凡事宜熟虑其后,勿过急也。”固不许。患亦寻息。郡人或以为镇定,或以纵奸。后余在乌鲁木齐,因牛少价昂,农者颇病,遂严禁屠者,价果减。然贩牛者闻牛贱,不肯复来,次岁牛价乃倍贵。弛其禁,始渐平。又深山中盗采金者,殆数百人,捕之恐激变,听之又恐养痈,因设策断其粮道,果饥而散出。然散出之后,皆穷而为盗,巡防察缉,竟日纷纷。经理半载,始得靖。乃知天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收目前之效,而贻日后之忧者,始服永公熟虑,其后一言,真瞻言百里也。

但今天再回看这几件事,很难完全认同老纪的话。

首先,河间府“妖人”投毒一事,有点灵异。按老纪所写,每口井都派人守住之后,“患也寻息”,可见真的是有人投毒才导致怪病流行的。男人屁股长尾巴这事,现代医学告诉我们,有两种,分真尾和假尾,“真尾”一般是脂肪、结缔组织、肌肉血管等组成的赘生物,“假尾”一般是脊椎病变导致的凸起物,或尾骨过长等。这些都是外科手术就能解决的。

当然,也有一种是精神上的尾巴,多长在叼盘高手身上,隐形的,中西医结合都治不了,因为无从下刀,他们也不愿意割掉。

而女人那个部位长出“如葡萄如芝菌”的异物,极有可能是HPV感染导致的,尖锐湿疣,都听过吧。而现代女性都知道,这种妇科病,打HPV疫苗是可以预防的。

可能有朋友会反驳说,两三百年前,祖国传统医学最发达的时代,哪来什么外科手术跟HPV疫苗,扯吧。

是。但我不是说让河间府的官员给百姓打HPV,而是想说,既然故事中暗示了,投毒者有医术、有良方能治怪病,官府完全可以抓一两个,逼他们将医术和良方献出,然后从外地招医生驰援河间,为患者切割,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怕没证据,你让守井者不要公开在井上走来走去,埋伏起来,看谁投毒就抓个现场,很难吗?

所以永宁那句“凡事宜熟虑其后,勿过急也”,作为一种人生态度来探讨,没问题,具体到他针对“妖人投毒”所采取的措施上,其实也是一种懒政。

而纪晓岚在乌鲁木齐遭遇的“牛价暴涨”难题,说白了,不过就是要不要尊重市场规律的问题。它生动地证明了,官府一干预,物价就不受控;官府放手,市场自然会调节。

至于“盗采黄金”一事,责任更加是在当地官府身上。这里咱先认同“黄金是朝廷的”这样一个基本事实,老纪建议当地官府不要实行抓捕,用“断其粮道”的方法逼他们出山,这倒不失为一种相对怀柔的执法。问题是,把淘金者逼出山之后,身为“民之父母官”,你们有关心过他们的生计问题吗?

绝大部分的大清百姓,但凡有一口饭吃,都不会舍命作乱。如果官府能想方设法为出山的淘金者解决民生问题,提供劳动机会,创造良好环境,引导他们从事正规的农工商,他们怎么可能去当强盗。

所以,永宁也好,纪晓岚也好,都是站在官府立场上看问题的,他们的所谓远见,与其说是政治智慧,不如说是治民之术,最后都是“治驼”,治标难治本。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苛求了,他们毕竟还是想解决问题的,甚至也会考虑行政成本、检讨为政方针的得失的。要是碰到啥都不考虑,只想着怎么治你那种,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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