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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范家屯

记忆中的范家屯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灰色的街,灰色的人。

街头处处点缀着骡马的粪便,新鲜的,飘散着生命的热情;老陈的,呈现着成熟的古色。街边墙角露着老白菜帮、灰黄土豆皮的积雪上留下夜归路人、住家顽童潇洒后的遗物:液状的,瞬间凝固,细细的冰河滞延;固态的,霜里粉饰,实实的结晶隐隐。没有一丝异味,这是冬的好处。

一条无精打采的老狗在挂着冰柱的屋檐下磨磨蹭蹭东嗅西闻消磨时光,一条精悍的小操狗“汪”的一声“噌”穿过马路,老狗抬头,瞅得一愣一愣的,寻思着发生了什么。

街上走着的,戴灰白狗皮帽的是屯老二,戴油光羊剪绒的是街里人;穿黑色棉葫芦(棉胶鞋)的是老乡,穿棕色翻毛皮鞋的是师傅;穿土不拉碴黑棉袄的是农民,穿油渍麻花工作服的是工人,穿皱不拉叽四个兜的是干部。(小伙子时兴锃亮的皮靴,姑娘家把小花布假领翻在棉袄外,干部穿上蓝灰“的卡”,那是好几年后的时尚了。)

坐在颠颠的马车上,冻得直哆嗦,好在朦朦望见了一个个高高的尖顶圆筒,那是范家屯粮库——范家屯到了。凌晨2点出车,赶上四五十里地,到街了,人下不了车,腿早冻得不是自己的了。

简陋的范家屯火车站,这里可以回家(虽然快车不停),只要沿着铁路线一直往南一直往南。花一元二毛钱买张到长春的车票,往北,那是省会。火车站前面是不是有个什么师范还是技术学校?范家屯汽车站只在上午发车,卡车车厢扯上帆布棚,两边钉上木条是座位,车尾有铁架斜梯,高抬腿才能蹬上。

发车时间到了,那车却迟迟未到,无聊的等待中认识了那个清瘦的无锡人,中国科技大学近代物理系毕业生,被胡乱发配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小地方。身边紧挨着娘们,一定是百般无奈早早找了个窝。看着江南才子面向东北娘子温柔满足的笑,既为他叹息又为他高兴。

在青砖青瓦(早先可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范家屯镇医院作了体健,有点忐忑,有点不安——要上调,要离开生产队了,千万别来什么事儿打岔。在雾气腾腾人声嘈杂的范家屯什么饭馆吃过毕生用了最多粮票的一顿早饭——一斤二两——2大碗八两二米饭,四两鲜族人的粘糕(切糕)。这饭吃的痛快酣畅。红白相间的二米饭,因为这白(大米)而痛快,鲜族切糕因为这甜(白糖)而酣畅。

这白糖肯定是范家屯糖厂的。范家屯最高的建筑是糖厂的大烟囱,最大的建筑是糖厂的车间,范家屯糖厂是范家屯人的骄傲。远远地见过方方正正的灰黑厂房,威威严严端坐在寒冬清晨的朦胧中,见过硕大的洗甜菜疙瘩的水池,见过长长的老乡送甜菜的马车行列。据说范家屯糖厂是苏联大鼻子援助建设的,号称全国第一;听说糖厂招待所的走廊放着装满白糖的大缸,客人们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掀盖舀一勺甜甜嘴。听得人咂巴咂巴嘴,直甜。

广东人老曹就在范家屯糖厂做苏联专家的翻译,都反修了,大鼻子全他妈跑了,还有什么好翻的?,在老曹家的书柜里还放着很多破旧的原版俄文书,顺手翻过,一字不懂,连插图也没闹明白。老曹的夫人是上海人,在镇百货公司上班。应了一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隔壁5队的上海人拉上了关系,在年底回家的时候也跟着冒冒失失闯进了曹家温暖的小屋。是晚上三棵树到济宁的慢车,老曹夫妇烧好了晶莹的大米饭,酸菜肉片儿汤。那是真诚的、热情的、没有功利色彩的同情和亲近,和那时的东北大米一样,都成了历史。

老曹夫妇有三个孩子,两个闺女,老疙瘩是小子。

30多年过去了,记忆中的范家屯总是灰色的,有点甜。

注:范家屯是公主岭市下属的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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