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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线

民国时期,文人与文人之间,也常打笔墨之仗,但归根到底,基本都局限在个体或小圈子范围。虽说激动起来,有时也帽子满天飞,但骂过了,也就了了。譬如郭沫若骂鲁迅是“封建余孽”“二重反革命”“法西斯蒂”,鲁迅则四两拨千斤,骂他一个“才子加流氓”。又譬如鲁迅斥责梁实秋是“资产阶级的乏走狗”,梁实秋就诬称鲁迅“收卢布”。又如鲁迅骂杨邨人是“革命小贩”,骂四条汉子是“奴隶总管”,这都不过是文学性的描述而已,在当年并不构成政治伤害。

这些骂人的帽子,从鲁迅这面而言,基本上是就事论事。而对手骂他的帽子,“反革命”“收卢布”,要么属于阶级敌人,要么属于里通外国,弄不好都会抓进监狱砍头的。

好在官方并不介入,所以骂归骂,骂完了,各人该干啥还干啥,一点都不碍事。

这样的对骂,到了1955年1月,出现了一边倒的批判胡适的思想运动。因为被批者缺席,批判者可以毫无顾忌,随心所欲,乃至无中生有信口开河,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豪勇之气。

这其实也是一场思想改造运动,所有滞留大陆的文化人都在划线站队,纷纷表明态度,呈现出各种不同的面貌。几十年后回头一看,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

1954年11月8日,郭沫若率先在《光明日报》发表题为《文化艺术界应开展反对资产阶级错误思想的斗争》的文章,吹响了批判胡适的战斗号角。

随着幕布的拉开,一场针对远在美国的胡适的批判运动,在国内迅速展开。

这场声势浩大的批判持续了整整一年时间,到1955年10月,国内各主要媒体,一共发表了超过三百篇批判胡适的文章。这些文章的作者,都是大名鼎鼎的知识分子,他们不是胡适的朋友,就是胡适曾经的同事和学生。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网上查到所有人的名字,排列起来,是很长很长的一串。陷于篇幅,我们就不列举了。

运动结束后,三联书店将这些人的文章加以收集汇编,出版了一部《胡适思想批判》,共八大册,约三百万字,收录文章173篇,涵盖作者164名。有接近一半的批判文章,因不合要求,未选入汇编。不知落选的作者会不会深感遗憾,而入选汇编的作者,又会不会深感庆幸,沾沾自喜?

和响应号召,积极配合或被迫批判的人相比,有一群保持沉默的知识分子。这些人包括钱钟书、周作人、吴晗、千家驹、陈衡哲夫妇等,他们坚持不对胡适落井下石,保持了学人的操守和做人的底线。

钱钟书说:“如果我们没有了说话的自由,至少我们可以沉默。”他和其他少数人一道,以沉默的方式,维护了学术的尊严,也保住了自身的体面。

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周作人。他瞧不起丧失自我而跟风投机的嘴脸,他说:如果为了投机而骂胡适,那就可鄙了。

在所有人中,最值得钦佩的是那些坚决反对批判胡适的知识分子,这些人虽然凤毛麟角,却最能彰显读书人的铮铮铁骨。

容庚是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1949年之前,他与胡适和俞平伯等人围绕《红楼梦》研究,曾有过非常激烈的辩论。但当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一窝蜂地批判胡适时,他却公开表示反对。

在反对批判胡适的人中,陈寅恪先生最为著名,他是1949后始终高举“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旗帜的知识分子。他看不惯那些趋势善变的人,始终抱定固有信念,不仅不批胡适,还公然为他辩护。

刘节教授是陈寅恪的弟子,深受陈先生的影响,学问、气节、人格兼而有之。面对群起而攻之的浪潮,刘节直言:批判胡适,搞坏了学风,将来是要后悔的。

与胡适终生友好的陈莎菲和丈夫任思永,也决不批判胡适。非但如此,他们还通过在美国的女儿与胡适保持联系,与其他北大旧人冯友兰、金岳霖等人与胡适划清界限形成了鲜明对比。

2023-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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