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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一个姓黄的女孩,不知她原本叫什么,人们都称呼为她阿丑。有人问说:‌‌“您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也不是很丑,为何会有这样的名字?‌‌”女孩回答道:‌‌“是众人随口这么喊的,时间久了便习以为常,就是自己也不觉得这名字有多不好。‌‌”她的性格宽和温柔,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没有不喜欢她的。

一天白天,女孩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见到一个紫衣人站在床前,对她说:‌‌“奉命来追捕你,不要再耽搁了。‌‌”于是牵起她衣服就走。过了阵子后来到一座大城前,有守门人拦住二人,询问起女孩的姓名和住址,女孩都一一告诉了他,守门人于是翻开名簿核实,片刻之后,怒气冲冲地对紫衣人说:‌‌“抓错了,快送她回去!‌‌”紫衣人一听也很害怕,连忙带着女孩走了。走出百余步远,又对女孩说:‌‌“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能回去了,我事情还很多,恕不远送。‌‌”说完便扬长而去。女孩虽然素来胆子很大,但如今孤零零地身处冥府,天地昏暗无光,奋力呼喊也得不到回应,只有阵阵怪风发出诡异的笑声,团团黑雾如幽灵般忽近忽远,心中不可能不感到害怕,但却也明白一味胆怯也毫无用处,于是努力振奋精神,昂首前行,鬼魅遇见她,全都吓得四散而逃。

走了没多久,前边路上忽然有一个动物飞快地跑过来,走近时才看清是一只猫,浑身都湿透了。它见到女孩,顿时喜出望外,手舞足蹈地说:‌‌“您竟能活着回来吗?‌‌”女孩虽然很惊讶于猫会说话,但认出它正是自己平时经常投喂的那只猫,因而也并不害怕,而对它讲起自己可以返回人间的原因。又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难道也死了吗?‌‌”猫回答:‌‌“不是的。是因为夜里突然下起大雨,我住的地方都塌掉了,我也差点被大水冲走,正苦恼没地方可去,忽然想起平日您对我最好,一定不会将我拒之门外,所以急忙前去找您。当来到您家后,却发现家里寂静得就像没人居住一样,我从窗外望向屋内,见您僵硬地躺在床上,已经死了。不禁伤心至极,又顿时燃起满腔怒火,所以潜入了冥府之中,只要能救回您,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女孩道:‌‌“我只不过曾碰巧见你憔悴饥苦,心生哀悯,喂了你些吃的,没想到你竟会对我如此在乎。‌‌”猫说道:‌‌“《诗经》上说:‌‌‘食我桑葚,怀我好音’,何况是您对我的深恩厚德,我岂敢不想着报答呢?而且我既已失去了住处,像秋蓬一般无依无靠,正想着不如就长久住在您家,就此安定下来,却不料冥王蛮横无礼,竟突然间夺走了我的依靠,把我所有的希望都毁灭了,我对他恨之入骨,一定要找他算账!‌‌”

女孩笑道:‌‌“如今已经没事了,和我一起回去吧。‌‌”猫问说:‌‌“那您究竟愿意接纳我吗?‌‌”女孩开玩笑说:‌‌“怎会不愿意呢?但我长得丑,人人都知道,您要跟了我,有人就会指着您说:‌‌‘这就是阿丑家的那只猫。’如何是好?‌‌”猫神情严肃地说道:‌‌“您根本就不丑。这话您或许不相信,我一个人说您美,也抵不过众人的诋毁,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并不敢欺骗您。若是您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内心,则心里一直挂念的那个美人,不是您还能是谁呢?至于别人怎么说,又何必去管他!‌‌”女孩沉思良久,忽然灿烂地笑道:‌‌“和我回去吧,难道不想家吗?‌‌”猫于是欣然走在前边为她带路。

等走到一棵树下时,那只猫却忽然不见了踪影,女孩正奇怪,又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女孩愈加恐惧,于是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大雨依然在下,而那敲门声也仍在咚咚的响着,并且还夹杂着猫叫声。女孩急忙从床上起来,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一只猫就已急匆匆钻了进来,喵喵地叫个不停。

女孩捧住它的脸,问说:‌‌“不能说话了吗?‌‌”猫凝视着女孩,一言不发,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一样。女孩笑道:‌‌“或许只是个梦吧?但既然已经和你约定好了,便绝对不会辜负你的。‌‌”猫于是从此住在了女孩家,才过了不到十几天,就长得比从前更加肥美了。——《废眠谈怪录》

原文:

渔阳黄氏女,失其本名,人皆呼为阿丑,或问曰:‌‌“卿虽无殊色,亦不甚丑,何乃有此名乎?‌‌”女曰:‌‌“众人戏呼之耳,久遂以为常,虽己亦不觉此名之恶。‌‌”其性宽和仁柔,凡内外戚属,新知旧故,莫不爱而亲之。

女尝昼寝,忽见一人,赤帻紫衣,谓己曰:‌‌“奉符相追,无为稽留。‌‌”乃牵之而去,有顷至一大城,有守阍者止之,询女之名及所居,女具以告,乃启簿检视,少选,怒谓紫衣人曰:‌‌“误矣,亟遣归。‌‌”紫衣人亦惧,遽引女去,行百余步,复谓女曰:‌‌“但依此路,遂得还矣,吾事尚殷,实难远送。‌‌”言毕遂去。女虽素号有胆,而今孤涉此冥途鬼域,仰不见日,呼无所应,怪风黑雾,笑舞侵人,心不能不为之懔懔也。然亦固知畏怯之无用,遂乃强自奋厉,昂首而进,魑魅遇之,辄辟易反走。

行未久,前路忽有一物疾趋而至,乃一猫也,身尽沾湿,见女甚喜,抃跃而言曰:‌‌“君乃得生归乎?‌‌”女虽讶之,而识此猫盖平昔常所餔馈者,亦不甚惧,乃详言得归之故,复问曰:‌‌“汝何至此?岂亦死耶?‌‌”猫曰:‌‌“非也。以夜中涷雨暴降,坏某所居,身几不免于漂没,方苦无可依止,忽忆唯君待某最厚,必不相拒,乃急往投之,及至君家,则阒然若无人者,某自窗窥之,乃见君僵卧于床,殆已死矣。某不胜其悲,且甚怨愤,因窃入冥府以寻君,如可赎兮,灰身不辞。‌‌”女曰:‌‌“吾但尝矜子饥困,馈之以食耳,不意子之见顾,乃如是之深也。‌‌”猫曰:‌‌“《诗》云:‌‌‘食我桑黮,怀我好音’,况君盛德,敢不思报?且某既失故宇,飘蓬无归,方欲久主君家,以安己身,不期冥王凶横,乃遽夺某所恃,良图嘉愿,尽破灭之,故某怨仇之甚,必不与两存!‌‌”

女笑曰:‌‌“今已无事,幸可俱还。‌‌”猫曰:‌‌“君果愿纳我乎?‌‌”女戏之曰:‌‌“何为不愿乎?然我貌丑,人所共知,子既归我,人或将指而笑曰:‌‌‘此阿丑之猫也’,奈何?‌‌”猫正色曰:‌‌“君实不丑。此语君或以为不然,一言之美,亦不胜众人之毁,然此诚区区所怀,非敢诪张为幻,使君得明见某心,则其中所念之美人,非君而何?他人之言,又何足恤!‌‌”女沉吟久之,忽粲然曰:‌‌“同吾归哉,宁不思家乎?‌‌”猫乃欣然为之前驱。

及行至一树下,其猫忽奄然不见,方疑怪之,复闻叩门声甚急,女愈惶惧,于是惊寤,见雨犹未止,彼叩门者亦尚橐橐有声,且闻猫鸣,女乃遽起,方启户肤寸,一猫已闯然而入,叫呼不已。女捧其首而问曰:‌‌“不复能言乎?‌‌”猫凝睛噤口,状如不解,女乃笑曰:‌‌“殆本为梦乎?然约誓既定,终不负子。‌‌”猫自是遂居女家,不旬日间,肥充更胜于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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