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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 我的梦

作者所在数学系77级3班毕业合影(三排左起第6人为作者)

在大学生还很稀缺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读了几年书的乡下穷孩子大都有一个既模糊又清晰的“大学梦”,期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有朝一日能考进大学,吃上公家饭。

1960年秋,在沿淮大饥荒中不幸成为孤儿却侥幸未成饿殍的我,以优异成绩考入初中“大改班”,说是连读五年即可参加高考上大学。我一度曾天真地觉得,大学离自己很近!这也成为我此后几年抵御饥饿、顽强苦读的强大动力!

后来虽因国家经济困难,教育调整收缩,“大改班”撤销,但能在“十去六七”的残酷淘汰中坚持到初中毕业,我觉得踏入大学校门之路仍然并不遥远!那时我梦想中的大学是皖南大学即后来的安徽师范大学。

初二初三时教我们代数和几何并先后担任我们班主任的两位老师都毕业于皖南大学。他们平日向我们介绍:皖南大学位于有“千湖之城”美誉的江城芜湖,濒临浩瀚长江,傍依灵秀赭山,风景秀丽!而这时我理想的专业是数学。除了受两位班主任是数学老师的影响,还来自于我在学校举行的两次数学竞赛中均取得第一名的自信心。

为了将来能上大学,我信心满满地在初中毕业升学报考志愿栏填上本地区高考升学率最高的“阜阳一中”。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一位当小学校长的堂兄提醒我的班主任:“他上高中,谁能供他?让他报考师范吧!”于是我虽然无奈却也是别无选择的改报了蒙城师范学校。

进入蒙师,在我认为上大学无望,未来只能当一名小学教师,学习有所松懈之际,班上有同学鼓励我不要放弃上大学的理想,只要学习成绩优秀,蒙师每届毕业生会有5%的名额被推荐保送上大学。我心中刚刚熄灭的大学梦想之火重又被点燃起来。心里有梦,脚下便有路。

1966年春季开学不久,学校公布了本届两个班毕业生被推荐保送上大学的5人名单,我的名字赫然在榜!这时我心中理想的大学是华东师范大学。蒙师三年,后两年教我们语文的杨景宇老师早年就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他文学功底深厚,学识渊博,教学极富激情。他尤其推崇莎士比亚的剧本、海涅的诗及高尔基的小说,讲课时只要有机会他总要选择精彩的片段讲给我们听。

杨老师还经常给班上几位学习成绩优秀的同学介绍他的母校,说华东师范大学是全国重点大学,教学条件和校园环境都很好。一条小河纵贯南北,两座拱桥连接着东西两区校园。我心想这不就是蒙师的放大版吗?当然此刻上大学读的专业也选定了——中国语言文学!就在万事俱备,只等背起背包上大学的前夕,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我的大学梦随之破碎!

梦破梦圆,一等就是12年——等于从小学到高中又读了一遍!1977年恢复高考,其时已届而立之年且在西安铁路局下属铁路中学任教10年的我,寒冬赴考场,与自己的学生同堂应试,终于在1978年初夏时节收到翘首期盼了12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如果单看录取学校名称的前半截“陕西师范大学”,这与我12年前乃至15年前梦想中的大学差不多,可再看后半截“咸阳专修科”,不仅失望而且纳闷:这是陕西师大的一个“科”吗?及至辗转来到位于周至县哑柏镇的学校报到时,心里的落差实在难以形容!心想,不能像长江之滨、赭山脚下的皖南大学那样美,至少不能比缩小版的华东师大也就是我12年前就读的蒙师差这么远吧!入学后不久便知道当时全国在一个月内至少“速生”了几十所办学条件类似的“某某师大某某专修科”。

这要从1977年恢复高考的特殊性说起。1977年高校招生会议开了两次,直到10月21日才公布最终方案,决定当年“恢复统一高考制度”,并允许66、67届高中毕业生报考。但在录取时,原本公布的“择优录取”原则又被扭曲了(限制了大龄考生的录取比例)。在1978年春季正式录取23万名新生后造成大批高分大龄考生落榜(后来教育部在就1978年招生工作答记者问时,公开承认1977年招生存在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贯彻择优录取的原则还不够”)。

作为补救,不得已于1978年4月初紧急通知各地想办法再扩招4万多名新生。除了一些大城市所在高校挖掘潜力扩招少量“走读生”,各省市决定采取非常规的应急措施,依托当地师范大学,以地区专修科的名义招生(批准建立新校已来不及了),主要为中学培养师资。“陕西师范大学咸阳专修科”以及全国几十所专修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校舍是借用西北国棉一厂周至县哑柏分厂旧址。至于师资,则紧急从各县中学教师中调配……从通知扩招,调派教师职员、录取新生、报到入学,到5月25日举行开学典礼,前后只用了一个多月时间。

这是一段非常奇特的大学生活。全校首届4个专业10个班500多名学生,几乎全是年过三十的“老三届”,不少人入学前曾是中学教师。这是一群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十余年的中年人,心事重,拖累大,刻苦务实,却也爱挑剔较真,与传统意义上大学生的清纯、朝气、浪漫毫不沾边。

本来如果能严格按照高考成绩“择优录取”,我们这些同学绝大多数应该被录取到本科乃至重点大学就读,如今被“扩招”到办学条件如此简陋的专修科,心里的不平是很难掩饰的。不过,稍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心理上多少找回了一丝平衡:被录取到四川大学物理系的一位来自咸阳原上农村的大龄同学,因觉得本科四年学制太长,申请转学到咸阳专修科物理科学习。这种逆向转学的现象只会出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

非常怀念77级数学3班的同学们。开学报到日,甫一见面,彼此都是一脸的沧桑,真是恍如隔世!本该在12年前走进大学校园的一群为人父为人母的中年人,蹉跎半世,12年后才成为大学同窗。全班53位同学,其中六六届高中毕业33人(我算是高六六),六七届高中毕业16人,六八届高中毕业4人;已婚49人,未婚4人;共育有子女123个,人均2.3个子女,最多4个;男生45人,女生8人。男生绝大多数抽烟,不少人还用烟斗抽旱烟,上晚自习时,几十根烟筒一起吞云吐雾,教室里烟雾缭绕,宛如幻境,堪称一景!

班上大多数同学来自农村,一肩挑起全家,耕读兼顾,负重前行,能早两年毕业,何尝不是一种幸事!不由想起一则哲理小故事:高僧问:“你觉得是一块金子好,还是一堆黄土好呢?”求道者回答:“当然是金子好啊!”高僧笑曰:“假如你是一粒种子呢?”可见“适合你的,就是最好的!”对于我们那一届来自农村的多数同学,读两年专科即可毕业养家似乎要好过读“漫长”的四年本科!毕业分配工作后不久,本班就有几位同学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闻之不胜凄然!

相比之下,我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入学初期,因家务拖累较小,我在完成学业之余,竟然在两位同学的鼓动下,萌生了在读期间考研的想法——这也可以看作“大学梦”的延续!恢复高考最初两年,不仅老五届大学本科毕业生中盛行考研热,甚至在读大学生乃至社会上高中学历的也有一些人争相考研。只需要自学到一定水平,拿到“相当于本科学力”的证明,即可报考。班上那两位同学是真的决心要考研,我则半是梦想半是凑热闹。

到第二学期“初为人父”之后,心有牵绊,很难再专注于考研的准备。但碍于有约在先,为了不失信于同学,只好强撑着陪同学继续准备。除了选修英语,我的考研专业方向先是选复变函数,看到一半,觉得太难,后改选计算数学,于是买了《概率统计》和《计算方法》硬啃。说实话,我的数理思维能力一般,应付课内学习考试还行,深入某一方向颇感吃力。

由于定了目标,平日几乎把上课吃饭睡觉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周末回家,路上边骑车边听英语广播,坐上火车则拿出专业书心无旁骛地看起来。在家用奶瓶给女儿喂奶时,也是一边看书,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可以说“一心三用”。好在那时闲暇时间除了看报纸听广播,并没有其他诱惑,想学习的人大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虽然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没能去报名考研,但两年学习期间总算没有虚度光阴。那两位决心考研的同学最终有一位考入镇江农机学院读工程硕士,也算是有志者事竟成。

回顾大学两年多的学习,似觉意犹未尽。毕业后留校负责教学管理,为了听课时不当外行,遂利用近水楼台之便,把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主要教科书差不多通读了一遍。用中外文学史把以前读过的中外文学经典作品串联起来,忽觉豁然开朗。当年蒙师杨景宇老师在我心里播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今年5月是母校咸阳师范学院建校和首届77级大学生入学40周年。母校圆了我的大学梦,并给我提供了学习、工作、思考和写作的平台。这就足够了!

2018-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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