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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三座大山

我出生在一个佃农家庭,是六十年代马桥中学的优秀学生干部(团支部书记)。当年成绩远不如我的同学,有的当了县官,有的去了美国,而我却因社会关复杂、身背三座大山(大舅是大刀会堂长被枪毙,二哥是国民党青年军,三哥是“叛国投敌”劳动教养)而被学校清除。

本人原本是一张白纸,可以写最新的文字、画最美的画,可是因政审这道坎,当兵、招工、升学、当民师、做生产队会计都与我无缘。我沉没在庞杂的农民队伍里,并被农民踩在脚下,过着孤独、惆怅、被岐视,连遇到贫下中农的猪狗都要让道的生活。中学时老师上政治课,说政治是灵魂,政治是统帅,听起来如同吃木瓜不知其味,现在终于领教了。

毛时代的农村有个顺口溜:“宁跟八十岁手提包,不嫁十八岁扶犁梢。”贫下中农子女的婚姻价值观尚且如此,黑五类之家配偶就更难了。当时称黑五类子女嫁娶是“破床垫稻草、歪瓜配裂枣”,许多人家不得不换婚。我们这里有一个长相很漂亮的地主女儿,被大夏村治保主任夏世良霸占。地方共产党组织以“阶级路线不清”将夏开除出党,并撤销其职务。夏世良竟拿地主女儿出气,用剪刀戳穿她的手掌,逼得她寻死上吊。

我本人有幸从毛时代的十八层地狱里活了下来,并与一个同病相连的地主女儿结成夫妻,于是灾难又危及下一代。如今已是美国公民的女儿,幼时因吃不饱、穿不暖,常常闹病。

有一次发高烧,危在旦夕,夜黑风高,我怕病孩经不起风寒,就去三里外的医院请医生上门出诊。医生刚背上出诊箱,就遭到院长当头呵斥:“是谁让你出诊?不就是一个黑五类家的子女吗?有这么高贵?要死就让她死去,不准出诊!”

孩子命大没死,到了上学读书的年龄,心灵又遭受重创。她的童年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孤单、迷茫、凄凉,常常回家暗自流泪,又耐不住向父母发问:“为什么我就戴不上红领巾?”“为什么老师不骂别的小朋友,总是拿我出气?”每逢孩子这样问,我这个父亲就心如刀绞,恨不得写遗书自杀。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七期,201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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