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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门,白手套

3月29日,人民日报第11版的最下面,有两篇‌‌“法庭稿件‌‌”。左边是原官员张先生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宣判,死刑,右边是企业家吴先生涉嫌集资诈骗、职务侵占罪一审。

这一官一商的简要案情,在报纸的版面的最下方,不甚醒目,但对当事人而言,却似盖棺定论,就此宣告了一些人的命运彻底逆转。

每一个案件背后,都有一群人的一系列故事,随着被白字黑字的定论,碾压、淹没在滚滚车轮下面,然后随风飘散。

所谓世事无常,大概就是这样。每一天看似平淡,但可能在酝酿着惊涛骇浪。现实中,每天都在上演着异常精彩的故事。这些故事,100年前和1000年前都曾经反复上演过,但我们仍然不得要领,只能用猜测和想象理解当下解读历史。

我最近刚看完一部小说,就是对当下的猜测和想象。小说的名字叫《旋转门》,这三个字让我想象到一个场景:一座大厦入口,光鲜的人们进进出出,仿佛主人,又像过客。

接下来,我要剧透这本小说的故事梗概——

任鸿飞出生于楚地的一个山村。他知道贫穷的滋味,幸运的是,他智商不低,通过读书考上了名牌大学,赶上了经济大发展的年代。毕业后,纵深一跃,他进入了商海,在期货市场赚得第一桶金,从一个苦逼青年,变成了踌躇满志商人。

金钱可以增强人的信心,也可以增强人的魅力。当得知大学里暗恋的女生即将嫁人,这个在商海小有成就的年轻人,勇敢表白,横刀夺爱。女同学是他的真爱,真爱还是副市长的女儿。这个真爱开阔了他的眼界,让他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于是,他遇到了肖东方,一个退休大型国企高管。

肖东方对现实的理解远高于任鸿飞。这缘于出身。基于不同的出身,人们所见到的世界完全不同,格局自然也完全不同。这位老肖,当然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在肖东方眼里,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虽然他已退休,但事业才刚刚开始。他有人脉,有智慧,有格局,他认为完全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设计并建造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但他需要一个操盘手。

任鸿飞站在副市长岳父的肩旁上,有机会与肖东方交手一番。几个回合下来,老肖看中了小任——这是再合适不过的操盘手:出身草根,智商很高,颇有慧根。老肖给小任画了一张更大的蓝图。相比起来,在副市长的羽翼之下,太没出息了。于是,他们从商场上的对手,成为了合作伙伴。

老肖的公司像一个空壳,用的人大多是官二代。总经理是一个姑娘,对下这盘棋没有兴趣,她有着难以描绘的背景,她的妈妈是退休的高级干部,至于她的妈妈背景,就更神秘了。总之,她接了一个不得不接的任务。肖叔叔找来的任鸿飞,不仅让她解脱,而且让她迷恋——她身边不乏门当户对的追求者,但她唯独喜欢上了这个草根出身的操盘手。

她喜欢的,就得是她的。她让任鸿飞离婚娶她,他若不同意,他的副市长岳父可能会‌‌“被调查‌‌”。副市长是否禁得住调查?

不管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任鸿飞与已经怀孕的老婆离婚了。然后,他开始施展才华了——他们看中一块地,就可以拿下,没钱不要紧,有银行;有了地,可以抵押。看中了公司的股权,就可以拿下,没有钱不要紧,有银行;有了股权,可以抵押。买地,买证券公司,买保险公司,买股权分置改革前的二级市场股票。没有钱,却可以买买买,然后赚了很多钱,就是这么神奇。而且,他亲自把两家公司搞上市,借壳,重组,有条不紊。最神奇的是,每一步,都是合法的。

但任鸿飞知道,这种合法的买卖,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的,他也更知道,这背后他们打点了很多人,关系是敲门砖,但光凭关系是不行的。

反腐在深入。

某市一个领导被抓,供出曾经接受国企某煤电公司的贿赂,于是煤电公司的头儿被抓,于是牵出当初资产重组引入的股东旧事。这个旧事,就是任鸿飞亲自操刀入主的一家公司。当初的合作方案里,曾悄悄把2%的股权以代持的方式给予煤电公司的头儿,以换取他对重组的支持。这种事儿,如果不追究,什么事儿也没有,毕竟重组之后,国有资产的蛋糕已经做大;但如果追究,完全可以定性为侵吞国资。

为什么会被穷追不舍呢?因为大环境改变了。

当然就追究到了任鸿飞任总经理、法人的这家公司,当然也要追究到操盘手任鸿飞。肖东方让他到香港躲一躲,躲了很久,最终被肖东方的电话叫了回来。他以为没事儿了,但就在肖东方的住处,他被抓了。

他很明白,他名义上是公司的法人,但通过公司的背后复杂的股权关系,实际拥有公司的并不是他。对于大众来讲,他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对于少数人来讲,他只是一只白手套——仍鸿飞可以分享他们的利益,可一旦出事儿,从法律上承担责任的只能是任鸿飞。

是啊,要不然,凭什么一个草根出身的人,可以出任一家大型投资公司总经理甚至董事长呢?任鸿飞当然明白这一切。没有了他,公司还可以继续运转。他的那个背景深厚的老婆,已经跟他协议离婚了,原因之一是,他们婚后,他在床上无法展现男人的功能,吃伟哥都没用。对此,他很不解。

在被抓近1年之后,任鸿飞站在了法庭上,因行贿罪被判刑6年。他昔日的伙伴都觉得这个判决很重,按照惯例,最多两年,甚至可以缓刑。他们更加确信,时代不同了。

如果不是气候变化,这个故事将会很励志——任鸿飞将会继续成功下去,演绎草根创业的传奇。但是,形势比人强,连肖东方也觉得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他谋划的这个金融帝国,未来如何,他也无法预知。

在读到《旋转门》之前,这样的故事,只在财经新闻里隐约地浮现过,但也就是浮现那么一鳞半爪。没有人能把这些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毕竟这些故事太隐秘了,隐秘到内部人不讲,外部人连想都都不想到。

故事里的欲望、财富、权力、爱情、命运、人生都是虚构的,但故事里的期货生意、股市坐庄、借壳上市、资本运作、权力勾兑都有真实的时代背景。

终究,这是小说,是对现实的想象。虽然这想象很有想象力,但我还是相信,现实永远超乎想象——我们每次看到的新闻通稿背后,都有一系列庞大复杂的故事,只是永远无法为我们所知。

报纸上的白纸黑字,或许在未来被当作一笔历史: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受审——历史就是这么写的,很客观。就像历史只是客观地记载了一笔曹雪芹的父亲被革职抄家,而革职抄家这4个字的背后,可以是一部数十万字的《红楼梦》。

看上去虽有历史,实际上难有真相。所以,我们才需要文学和小说。

如果你对现实缺乏想,可以去读一读《旋转门》,尽管小说里的情节与现实相比还是过于单薄,但已经比新闻报道丰满很多了——它告诉我们:对于一些人来讲,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代,跨过那道旋转门,财富,可以如此迅速地积累,欲望,可以如此轻易地实现。

只是,旋转门有一个特点,既敞开,又封闭——在某些时候,能够把你纳入大门,送上大厦的顶端,让你俯瞰大地,有种舍我其谁的感觉,于是由衷地感谢时代的伟大;可某些时候,不经意间,你可能被抛到门外。

被抛进监狱的任鸿飞,当然会有一番反思:肖东方结了一张网,自己被邀请来继续织网,扩展版图。但事实上,这张网不过一张更大的蛛网的一角。来一场大风,不仅让他前功尽弃,甚至跌落深渊。

这样的反思,又有什么意义呢。当这样的机会再出现在一个年轻人的面前的时候,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接受这个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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