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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额尔敦是谁?

始于1968年春的挖“内人党”,是以内人党事件为借口的肃反运动。内蒙古人民在这场运动中遭受的劫难,是骇人听闻的,不比希特勒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逊色。那时,我初见布告,还以为是要挖老婆的同党呢,我没有老婆自然这个党与我无缘了,谁知此“内人”绝非彼“内人”也。

听文件传达,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康生说:“历史上的内人党至今还有地下活动,军队内部也有‘内人党’……”。在他和谢富治的唆使下,内蒙古掀起了大规模的“深挖内人党运动”。先是电台广播,接着张贴布告,勒令“内人党分子”3日之内(后延为10日)到各级革委会登记,否则一律按敌我矛盾处理。

那时,内蒙电建公司每天晚上都在大礼堂集中开会,不准随便请假。军宣队的负责人主持会议,开场白通常是这样的:“刚刚接到举报,咱们公司有若干名‘内人党分子’,现在给你们坦白从宽的机会,自己主动交代为好,要是把你们揪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时,我有些毛骨悚然。真没想到,我们这些建筑工人里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地下党?听的次数多了,才明白他们是在冒诈。那些天,虽然礼堂里坐满了人,却非常安静,没有打闹的,也没有交头接耳的。只有一明一暗的烟头在闪亮,整个会场烟雾弥漫。

每天都到了深夜,会还不散,会场上始终没有任何人站起来自首。只有军宣队的领导一个人在讲:“谁是内人党?赶紧承认了吧!明天还要上班,别让大家都陪着你们熬夜了!”

同事宝玉是蒙古人,他是内蒙古军区骑五师的转业兵。骑五师的白马团、黑马团闻名天下,全是蒙古人。那些天,宝玉天天惊恐不安、六神无主,因为他听说,骑五师的许多战友被打成“内人党”了,好几位师级干部被打死或自杀了。

宝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军宣队的逻辑是:“你是蒙古人,能不是内人党吗?”“你是蒙古人,必然有民族情绪,有民族情绪必然搞民族分裂活动;搞民族分裂必然要参加内人党。”宝玉好几次半夜里突然尖叫而醒,醒过来后大汗淋漓、心跳欲裂,半宿不得平复。

“白天没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敲门。”这是人所皆知的俗语,也是日常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道理。但是,这种“常理”“常识”只适用于寻常年代,而不适用于非常时期。在那些“非常”的日子里,白天没做亏心事,晚上也怕敲门声,而且这种敲门声有时甚至能置人于死地。

没多久,公司就把“内人党”疑似人员集中到子弟小学办学习班去了,宝玉自然也在其内。虽然叫学习班,其实也属于软禁,失去了人身自由。

学习班除了开会学习,就是“政策攻心”,让人们背靠背地互相揭发。军宣队的人用尽了威胁恐吓、软硬兼施的手段,一些人动摇了,只好勉强承认自己是“内人党分子”,有的人说:“我在锡盟入党填表时,也忘了看填的是什么表了,没注意‘抬头’,也许就是你们说的内人党吧!”。

此后的一天,公司召开“内人党分子”自首大会。会场锦旗飘舞、红歌嘹亮,在党的政策“感召”下,许多“内人党员”“主动”上台自首,向党痛悔自己的罪行,表示迷途知返。

随之,这些自首的人员就被拘押了。当他们一旦被戴上铐子,关入公司设立的自办监狱,才知道上当受骗,原来噩梦才仅仅开始,更深入的迫害还在后面。

那时设在公司大楼里的“监牢”,夜夜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那是“内人党”们在刑讯逼供过程中的惨痛呼叫。

“内人党”分子被抓起来后,主要的审讯手段就是“逼供信”。要求你交代组织成员、上线及下线,只要不承认就打。揪头发、扇耳光、大头鞋踢踹。具体肆虐方式有喷气式车轮战,十天八天不许休息,打手们则昼夜轮班。冬季,让受审人低头在火炉的上方烤着,头上还套个炉圈儿;烤热了,拉到雪地里跪着反省。有时还用皮袄蒙住头,用炉钩子、火铲子打;有时低头站在凳子上,脖子上还挂着一桶水……

受不了的人便开始胡说八道了,写出了一大串“内人党”的成员名单及组织结构。在胁迫下,人数还不断地补充、壮大,硬是整出了一大批“内人党基层组织成员”。有的人甚至还凭着“记忆”画出了“内人党”的“党旗”。

宝玉在被刑讯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没等人家开始施刑,就主动交代自己是一个名叫哈斯额尔敦的战友发展他参加的“内人党”。因为来电建公司时间短,还没有来得及发展下线。他对审讯他的打手说:如果你们打我,我只有交代你们几个了!

后来宝玉对我说:我那时承认自己1955年参加了“沙窝子党”;,1956年参加了“自由党”;1959年参加了“团结党”;1961年参加了“统一党”;1963年参加了“青年党”;1964年参加了“成吉思汗党”;1965年参加了“内人党”。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越编的没边没沿,将来越好翻供。1955年宝玉才十岁,宝玉才是大智慧者。

起初,专案组的成员也对“逼供信”有抵触情绪,但军宣队的领导在会上公开说:“什么证据?挖内人党要什么证据?要什么人证、物证、旁证?那些都是资产阶级的法律!口供就是证据,有口供就行!”

于是有的人受不了恐吓和酷刑,便跳楼、上吊自杀;有的迫于无奈、屈打成招。问:“在哪入的党?”答:“在大青山下的野滩里”“在主厂房顶上”;问:“怎么入党宣誓的?”答:“举左手,抬左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有的人被打的扛不过去,索性乱咬一气,供出审讯他的人就是他的“内人党”上级;控告他是要杀人灭口,掐断线索。有的人头天晚上还是专案组骨干,第二天早晨也被关了起来,只能对着窗户纸高声喊:“内人党陷害我!”后来有的专案组成员也不敢逼供了,生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于是“内人党”成了串、成了片。上下级关系成了“内人党”;党组织关系成了“内人党”;亲戚关系成了“内人党”;熟人关系成了“内人党”,甚至仇人关系也成了“内人党”。

不少单位就因为乱咬乱供,不到几个月就被挖塌了,单位里半数的人都成了“内人党”。办公室、车库关满了也不够用,人犯多于看守,于是炸了窝,人们都结伴跑去北京上访了。

自从宝玉交代后,公司专案组便派人去骑五师调查。那时骑五师也因为挖“内人党”彻底乱套了,自顾不暇。电建公司派人去调查,人家也顾不上回答那个哈斯额尔敦后来究竟辗转去哪了。这边由于宝玉放了狠话,打他的人也有所收敛。

直到号称四万人的“寡妇上访团”赴京上访,中央才叫停挖“内人党”。电建公司的军宣队这时才搞清,宝玉即哈斯额尔敦;哈斯额尔敦即宝玉。骑五师的人忿忿地说:“搞什么搞,哈斯额尔敦就在你们电建公司呀!就是那个叫宝玉的人呀!”他自己发展了自己?真是令人忍俊不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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