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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中的那些吃货

看过一些陆文夫的照片,清瘦温和,给人的印象是性情恬淡,爱茶嗜酒,友人眼中的他是于瓜棚下短篱旁独坐品茶、闲吮一杯明月的江南秀士。

嘴巴不闲着的人味觉会变得迟钝,有些微寂寞感的大概会敏锐于一点点酸咸的改变,就像身子单薄的人敏感于节气的变化一样——虽然寂寞的人未必一定有着寂寞的人生,就像陆文夫。

‌‌“美食家‌‌”的名号不是陆文夫自封的,可是也差不离,因为是他发明的,在此之前的现代汉语里没有这个词,自从他的中篇小说《美食家》轰动文坛后,‌‌“美食家‌‌”一词不胫而走,人们对号入座,首先把这顶桂冠赠给了他。

《美食家》自然离不开美食,具有悠久传统的苏州饮食文化是它的底色。书中那个被批判的热爱美食的资本家朱自冶,其实骨子里倒是很真诚,不管境遇怎样,对美食一生痴爱,始终孜孜以求。陆文夫也借彼之口,道出了许多对美食的见解。譬如那个著名的‌‌“南瓜盅‌‌”。原先饭店里有一只名菜叫‌‌“西瓜盅‌‌”,以嫩鸡放西瓜中回蒸,朱自冶却认为瓜甜鸡咸,二者不配,只取清凉之色而已,不如创造出一只南瓜盅,即以上等的八宝饭放在南瓜里回蒸,南瓜清香糯甜,和八宝饭浑然一体,而且南瓜比西瓜更有田园风味……

小时候,我们都读过一篇童话《盐比金子更珍贵》,国王的一位女儿称象爱盐一样的爱父亲,可惜老国王未能明白其中的深义,把他的这个女儿放逐了。不过如果由陆文夫来做这个国王,他肯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陆国王深谙盐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微妙的特性:‌‌“人家只知道苏州菜都是甜的,实在是个天大的误会。苏州菜除掉甜菜之外,最讲究的便是放盐。盐能吊百味……盐把百味吊出之后,它本身就隐而不见,从来就没有人在咸淡适中的菜里吃出盐味……‌‌”这是大实话,也是真见地。

《美食家》富有鲜明的地域色彩,姑苏城特有的情调和韵味常在纸面或明或暗地流淌。陆文夫也说过:‌‌“叫曹雪芹写《三国》肯定写不好。我呢,不是不想写叱咤风云的英雄,但我只熟悉苏州小巷的凡人小事。‌‌”他的小巷文学和对吴地风情的描摹刻画为他赢得了‌‌“陆苏州‌‌”的雅号,这是继韦应物‌‌“韦苏州‌‌”之后第二个成为姑苏城象征的人。饮食有时就是有这个功能,它融入了地方生活的血脉,成为地方风土人情的一部分。

陆文夫对苏州饮食的细致了解和深入体会与鸳鸯蝴蝶派的主帅周瘦鹃分不开。三十年代,身为苏州人的周瘦鹃由于编辑、作家的双重身份,经常因为约稿和被约稿而在上海和苏州的饭桌上展开拉锯战,身经百战,吃货经验丰富老到。六十年代,周和陆同为苏州作协成员,作为组长的周瘦鹃带领组员们每月AA制在松鹤楼的饭桌上召开两次小组会议,其实就是借机会餐了。彼会餐非我们现在公司年终聚餐。人家是提前两三天订好厨师,对,是订好厨师而不仅仅是饭店,大厨从菜品设计到采购到烹制一力承担,一只红炉专门伺候,菜一只只的上,菜上来,大厨也跟着上来,站立一旁征求意见,周组长常常舍不得说个好字,总是说:‌‌“唔,可以吃。‌‌”

经由一次次这样特别形式的小组会议,味蕾发达、情思独具的陆文夫对苏州饮食有了深刻的领会和感悟。美食家的大名广为传播后,有什么宴席,吃到最后要请陆美食家指点一二的话,他就指着其中的一道菜说,‌‌“这一桌子么,就这个菜像个菜。‌‌”看来陆苏州不但跟着周组长领会了美食的精要,连点评菜肴的那份自矜和含而不露的做派也得了真传。

美食家大约有两种,一种是象神农尝百草一样尝遍天下百味,谙熟每一种食材和掌故,识见超人,譬如美食大家唐鲁孙、陈梦因和蔡澜这样的;另一种是扎根一方,深挖细耕,谙熟当地美食背后的民俗与意味,是一方饮食文化的代言人,譬如陆苏州这样的。前者可以增广见闻、查漏补缺,在开放的视野中给人以启悟;后者则有助于了解一方水土,亲近那些活色生香的生活方式,体会细碎鲜活的市井日子如何流成一条绵延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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