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睡在工地

听说伟大领袖终生都在为能够睡好一觉而努力,但始终不能如愿。为了如何除掉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他老人家殚精竭虑。好像央视的名嘴崔永元也长期失眠,最终导致抑郁症发生,被本山大叔在央视春晚上彻底调笑了一把。

我也发现了一个规律,睡眠的条件越好,越容易导致失眠。九十年代,我曾经在北京希尔顿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睡过一宿。那是召开一个大型火力发电工程的可行性研究会议,那套房是给部长预备的。那天部长没来,我作为会务组的人员趁机在里面尝试了一下。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犹如天堂(天堂我没上过,只是猜想),被罩、床单都是真丝的,绵软的犹如少女的肌肤(少女的肌肤也是猜想,因为老婆与我结婚时已经25了,肯定不属于少女)。那晚我辗转反侧,兴奋地怎么也睡不着。夜半时分我感觉床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使我刺痒,爬起来打开灯仔细寻找,发现是根头发,我苦笑着摇摇头又躺下了。

人有享不了的福,但没有吃不了的苦。那晚,我大脑袭来的都是远在建筑工地的记忆:我在工地的木模板上睡醒,经常发现身下有铁钉及螺栓,也没有感觉。天地之差的生活方式,使我对工人阶级主人翁的生活刻骨铭心。

没听说过建筑工人有睡不着的时候,在包头二电厂406工地上施工时的饥渴与困倦我终生难忘。那时年龄幼小,始终缺觉,总感到睡不醒,从一早起来就晕晕呼呼的。师傅们调笑说:早死上三年,多少觉都补回来了。

在工地上施工,常有工序衔接不上窝工的时候。施工高峰一般都在夏季,每逢此时,我和师兄弟们就会趁机找个阴凉地歇息,最佳的办法是找个草袋子铺在身下。工地上草袋子非常多,那是用来苫在刚浇筑好的混凝土上进行养护的;枕头就是砖头或者安全帽。安全帽不如砖头好,睡在上面头会滚来滚去。砖头上垫上洋灰袋子,才不至于硌的后脑勺疼。

一般躺下两分钟后,就会鼾声大作,涎水流出。有时刚睡着就被班长叫醒,多半是被班长用翻毛皮鞋踢醒的。踢醒时往往伴随着辱骂:你他妈的是挣钱来了还是睡觉来了?梦见娶媳妇啦?

有的师弟被踢醒了还嘟嘟囔囔:正梦见有人请客,饭菜刚端上来,正要下筷子,被你闹醒了,你让我吃上两口也好呀……

这时,有的师傅就会打哈哈说:我看你也就是个吃大眼儿窝头的命,吃好的消化不了会跑肚的!也有的师傅调笑说:梦见入洞房啦?衣裳脱了没?整进去了吗?人们又是一阵狂笑。

工地上停工待料或中间休息时,除了和衣躺下睡觉就是开玩笑,玩笑都是肚脐眼儿以下的话。说的开心时,疲累全消。直至来内蒙古电管局上班,看见那些高级职员们天天道貌岸然、正襟危坐。我就想,工人师傅信口开河的黄段子都是一种精神解脱。如果他们也天天沉寂无言,早就病入膏肓了。

工地上适合睡觉的地方很多,比如预制好的混凝土管子里就是一个最佳睡眠场所。揪一条草袋子钻进里头,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因为那里既遮风又挡雨,还不受干扰。有的时候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和班长请假,谎称去医务所开药。班长虽然极不情愿,也只好说: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

主厂房前设备组合场大型设备的空隙里也是睡觉的好地方,那里阳婆晒不着,动静也不大。

我有个师弟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在五六十米的高空上睡觉,躺在只有五十公分宽的混凝土横梁上歇息。每逢此时,我就坐在他的旁边和他说话,避免他睡着,因为一旦翻身下去就会碎尸万段。

一次,他还在五十米高空的安全网里睡觉,他说比绳床还要舒服,吓得我心惊肉跳。万一系安全网的绳子开了,他的伙食账就算结了。

冬季也有偷懒睡觉的好去处,那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的。包头二电厂有条专门通往包头第一、二机械厂的供热管沟。管沟里非常宽阔,每隔不远还有一个铁制的检修平台。管沟里温度适宜,正好在二十三四度左右。1966年的冬天,我和一大群师傅给汽车库上屋架,后来冻得实在呛不住了,我就领他们钻进那个管沟里暖和了一会。那天师傅们幸福坏了,都说,他们老家冬天如果能有这么个待处,给个村长也不换。

那时,经常有师傅的妻子从乡下来探亲。有一个时期,时值工程高峰,工地上的住宿非常紧张,不得已夫妻俩只好挤睡在一张床上,外面挂一块床单。不要说亲热了,就是出气声大了大家都能听见。一天夜里,师弟小高高声对他们说:“你俩想干甚就干哇,我们的耳朵都用卫生纸塞上了。”惹得大家呵呵大笑。

听电管局的总工们说,人家美国的建筑工人才舒服呢。八十年代初他们去美国考察人家输电线路的施工情况,羡慕的不得了。回来都说,人家修建高压输电线路时要先修一条沥青混凝土道路,道路基本上按线路的走向修筑,便于将来检修时使用。道路修筑好后,建设人员开着宿营车来,宿营车就是那种高级房车,工人们食宿都在车上。车上有电磁炉、电淋浴器、抽水马桶,甚至还有地毯,安逸的要死。尤其睡眠的床还是席梦思,因为人家美国的医学专家说了,睡硬板床不利于人的腰椎。

我开始时不信:“美国工人真的有这么幸福吗?不会是人家布置好的,专门让你们看的吧?”一个很老的总工,曾经的右派说:“我们是随机考察的,人家不会作假!”我这才信了。

事情又过去好几十年了,中国的建筑工人还是很苦。我家附近的那些工棚都是由草席或石棉瓦做围墙、脚手架做支架、石棉瓦棚顶的,既不防风、又不挡雨。雨季时,被褥常会被淋湿。我每每看到那些午间在露天歇息的土眉混眼的工人弟兄们,就会想起我当建筑工人的那些岁月,我曾经和他们是一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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