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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能降血糖么

某女对我说:有件事情,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我查出糖尿病已经三年了,一直都在自我管理。我每天吃的主食都很少,粮食、土豆之类加在一起也就有二三两吧,水果都不怎么吃。每天饭后就出门走路,空腹勉强能控制在7以内,餐后2小时血糖多数时候也能在8的水平。但是,稍微多吃一点儿,或者少动一点儿,血糖就容易往上窜。我一直觉得血糖水平是个心病。

人家说糖尿病是胖子得的病,但我的体重没有超出体重指数标准的正常范围,166的身高,体重55公斤,BMI是19.96。别人都说我根本不胖。

上周体检前,我为了控制血糖,3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直到体检前一天,饿得不行了,晚餐才吃了两段蒸山药、一杯酸奶和一个荷包蛋。结果!第二天体检,空腹血糖竟然升高到超过9mmol/L!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比以前还明显高了?

我问:你那几天是熬夜了么?熬夜或精神压力、过度疲劳,都是可能造成暂时性血糖紊乱的。

她说:我睡眠还好,11点左右就睡下,也没有特别加班,没有什么精神刺激。

我说:你既然没什么特殊的事情,为什么要三天不吃东西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都是那些微信文章闹的……

我问:什么微信啊?

她说:我看了不少有关断食的微信文章。说是断食能让人提升自噬能力,把多余的血糖、血脂用掉,把衰老的细胞消灭掉,让人的代谢得到改善。还说只要连续断食三天,就能够有效控制血糖和血脂。

我真的很动心,就琢磨着要搞一次断食。所以就连续三天没吃东西,直到第三天晚上,觉得身体虚弱得不行了,才少量吃了点东西,而且还选择了血糖指数比较低的山药、酸奶和鸡蛋,想‌‌“补补气‌‌”。

结果让我真是始料不及!空腹竟然测出这么高的血糖数值。

但是,这两天还看了篇微信文章,说最近有一篇《柳叶刀》上的文章,研究者让糖尿病人不用吃降糖药,每天只吃800千卡热量,快速减肥二三十斤,就能让糖尿病人的血糖恢复正常!为什么国外研究说断食和节食能够帮助血糖变得正常呢?难道科学结论在我身上都失效了么?

我明白了。于是对她说:这种情况不奇怪啊。的确有若干极低热量饮食的治疗研究,发现能够让肥胖的糖尿病患者改善血糖和血脂情况。在日常生活中,肥胖者经过一周断食而改善血糖血脂状况的案例不乏其人。我国的《中国2型糖尿病合并肥胖综合管理专家共识》中也建议肥胖的糖尿病患者减肥,甚至在BMI超过32时,可以考虑做减肥手术的选择。

不过,一定要明白,这些方法到底适合什么样的人。

这类方法适合的都是那些体重超重很多、日常胃口非常好、长期饮食过量的患者。他们身体较为强壮,日常蛋白质和脂肪摄入过量,虽然胖但肌肉比较充实,能够耐受短期内的低热量饮食。《柳叶刀》上发表的这项研究(Michael EJ Lean,2017)当中说得很清楚,纳入实验的都是体重达到超重甚至肥胖水准的糖尿病人(BMI在27~45之间)。同时,这些患者的肾脏功能正常,心脏功能正常,近期没有节食减肥也没有服用减肥药物,没有打胰岛素,糖化血红蛋白水平不是特别高。

在这项研究中,研究者的理论基础是这样的:肥胖导致胰岛β细胞脂肪化,胰岛素分泌功能下降;同时肝脏细胞脂肪化,出现胰岛素抵抗,肝脏接纳血糖的能力下降。如果减肥瘦身,那么疾病的根本原因就会消除,胰岛β细胞功能恢复,肝脏功能也得到恢复,于是血糖居高不下的问题得以基本解决。

你想想看,你属于这种类型的人吗?如果BMI是27~45,以你166的身高,体重应当是在74.4~124公斤之间。而你只有55公斤,BMI还不到20呢。

显而易见,你根本就不超重不肥胖,却一直都在节食。你的肌肉薄弱而不是肌肉充实。你日常吃得太少而不是吃得太多。你不是营养过剩而是营养不良。

既然你不属于那些断食节食方法的适应人群,采取这个方法是不合适的。现在你看到效果适得其反,这根本不违背科学原理。

你患病后每天吃得太少,长期营养不良,肝脏容纳肝糖原的能力下降,同时肌肉衰减,容纳肌糖原的能力也下降。这两个血糖的主要库存都缩小了,你的血糖控制能力当然会变差啦。为什么你用断食方法会适得其反?因为断食让你更加营养不良,自然对血糖控制能力有害无益。

她问:肌肉不是蛋白质构成的么?我平日肉蛋奶都吃了,怎么还会肌肉衰减呢?

我说:主食中的碳水化合物有‌‌“节约蛋白质作用‌‌”。如果碳水化合物太少,一部分吃进去的蛋白质就会变成能量被消耗掉,不能用来增加身体的肌肉量。同时,你总是不吃主食,但并没有增加蛋白质和脂肪的总量,造成总热量长期偏低,让自己常常饿着,身体为了避免低血糖,就会分解肌肉蛋白质,异生为葡萄糖,维持血糖稳定。这样又会让原有的肌肉慢慢损耗掉,身体还特别没有力气。

她说:是啊!我真的觉得越来越容易累,虽然我坚持长走,但走路多一点就觉得疲劳,都是当成任务来完成的。我还很奇怪,为什么锻炼都没有让我的身体变好,原来是营养没跟上啊。你这么解释我就有点明白了。

我继续解释:同时,由于饥饿使血糖水平容易陷入过低境地,身体为求自保,会通过负反馈调节,提升高血糖的激素水平,加大糖异生的力度,这也是一些糖尿病人血糖大起大落难以控制的原因呢。结果就是稍微吃一点儿含淀粉的食物,血糖就会迅猛上升,就像你前面说的那样。你自己注意一下,没准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越是头天吃得少,夜里饿醒,或者夜间低血糖,早上起来的时候血糖反而越高。你吃得比较满足时,血糖反而会相对平稳一些,一日之中的波动比较小。

她说:真的被你说中了……我只要头一天吃得少些,夜里饿得难受,早上起来的时候血糖都不太好。一直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我说:很高兴现在你明白了。营养不良会让我们的血糖控制能力下降,而不是上升。这种饮食状况的影响,甚至可能在很多年之后产生效果。早有大规模的跟踪调查研究证明,曾经在孕期、婴幼儿期或青少年期经历长期饥饿营养不良的人,到中年之后患上糖尿病的机会比一直营养良好的人更大。

所以,要不要节食,要不要断食,这恐怕需要根据每个糖尿病人的具体情况,进行个体化指导,而不能看到一篇研究论文,就不和医生和营养师商量,自作主张地采取断食措施,把自己当成小白鼠来做风险很大的断食实验。

就我个人意见,对我国很多像你一样肌肉不足、体重不超标甚至已经偏瘦的糖尿病人来说,应当增加多种营养素供应,吃低血糖反应的主食和足够的蛋白质,积极进行增肌锻炼,而不是节食断食,造成更严重的营养不良和代谢失调。

最后有两个重要忠告:

1 采用断食、低热量减肥法之前,要经过医疗评估,部分人不能使用。

如果糖尿病病程很长或情况特别严重,如果有心脏、肾脏功能问题,如果有胆囊炎、胆结石、肾结石之类问题,如果此前多次节食减肥、已经存在营养不良情况,如果有进食紊乱问题或情绪抑郁问题等,随便采取这类低热量治疗法就更危险了。

《柳叶刀》发表这项研究的作者也提到,他们认真评估并筛选了受试者,但仍有9名受试者出现了较为严重的不良事件,其中一人出现两次胆绞痛发作的严重情况,很可能是这项快速减重实验导致的。还有人出现了胆结石、小肠疝气梗塞、腹痛、头晕眼花、心绞痛、伤口感染等情况。当然,孕妇、哺乳妈妈都不适合这种严苛的低热量减肥方式。

2 低于1200千卡的减肥食谱长期使用是有风险的,实施中需要医疗监护和营养指导。

在英国,有较为完善的社区营养师制度和社区全科医生制度。《柳叶刀》发表的这项研究中,由研究中的营养专家对相应社区营养师进行培训,对受试者进行全程指导。其中低热量减肥所用的流食是经筛选采用的营养代餐粉,此后引入固体食物的过度食谱也都有营养设计,能保证其营养素供应较为充足,并具有较高的饱腹感。低热量减肥期结束之后,还有后续体重维持指导,才能取得最终较好的治疗效果。这项研究的发表,与其说是糖尿病治疗的里程碑,倒不如说,它打破了所有糖尿病患者一旦确诊必须终生服药的结论,证明了膳食营养对糖尿病防控的重要性,证明了社区营养师制度和患者营养指导的必要性!

在我国,营养师制度尚未建立,少数医院营养医生也没有精力进行社区非住院患者的饮食营养指导。如果糖尿病患者自行采用这些方法,没有专业指导,食谱营养质量低,长期使用时危险性可想而知。同时,没有专业指导的情况下,低热量减肥之后极易反弹,而体重大幅度波动造成更大的身心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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