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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心渣子与高末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酥皮点心,非常好吃。奶油外皮、层层酥脆。馅,香甜糯软、内容丰富,有豆沙、芝麻,还有核桃仁的。

吃这东西有讲究。因外皮酥脆,张嘴咬时,一只手得在下面接着,否则那皮一碰就碎了。不会吃的人,一个没吃完,满地掉的都是点心渣子。

记得我吃过一次酥皮点心,激动了好几年。因为年幼、手小、笨拙,随吃随洒,受到母亲责怪,说我满地撒种呢。

记得旧城大北街的糕点铺,盛点心用的都是木头箱子、铁盘子。酥皮点心经不起折腾,取放一次,就要脱一层皮。糕点铺的伙计们舍不得浪费,他们把每个箱底的点心渣子都要清扫出来、集中出售。因为收入低,那时吃得起点心的人家很少。不少人总去那里买人家处理的点心渣子,一两毛钱买上半斤,还不要粮票,油乎乎的也很爽口。

那时母亲也经常给我们买点心渣子。在我的记忆里,点心渣子比点心更有味,因为里面混合了各种点心的味道。不仅有酥皮的,还有萨其马、槽子糕、大桃酥,有时甚至混进了巧克力的碎渣。如果运气好,老板会把点心的碎块也混在里面卖,价钱当然要稍高一些。

也不是什么点心屑都可以归到点心渣子里的。它也有讲究,主要是酥皮的、硬皮的。裹糖稀一类的点心渣子就得分开来卖,要不粘成一团没法吃,也就没人买了。

店员有时候自己也买点心渣子,但是他们会故意创造些残缺不齐的下脚料,混在其中,为的是图个便宜。

将点心渣子和玉米面加水混合,揉成面团、拍成饼子贴在锅边上。锅里添水,饼和水保持1-2厘米的距离。改上锅盖小火焖,中间再添1-2次水,这种贴饼子的味道无可比拟。过年蒸糕时,将点心渣子做馅,也是绝妙佳品。以上两招为家父所创,我一直秘不示人。

1963年姥姥病重时,母亲经常给她买点心渣子,泡在稀饭里喝。物以稀为贵,母亲不让我们吃。但每当她不注意时,我总会用小手捏一点来尝尝。那种幽香的味道,我至今仍有记忆。

那时有一种茶叶叫高末,即高级茶叶末的简称。茶叶在运输销售的过程中,总会相互揉搓、摩擦产生碎末;花茶在配茶的过程中也会产生碎末。碎末商家自然舍不得丢掉,用筛子筛一遍,留在筛子中的又被掺入茶叶里,落下去的就作为高末出售了。

中国人幽默,善于自我解嘲。明明是舍不得花钱买好茶叶、明明喝的是茶叶末子,但也要冠以一个“高”字,意为高级茶叶的末子。

“来二两高末!”柜台前一声招呼,服务员从柜台底下铲出几勺茶末,称好、打包,纸绳子十字一系,顾客拎着纸包走出茶叶店。大摇大摆、趾高气扬,一点也不觉得寒酸气馁。那年月,人们的温饱还没有解决,不是家家都能喝得起茶。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叶叨陪末座,属于可有可无的饮品。在那个贫困年代,对普通百姓来说,能有高末喝就算不错了。鞋再破,也比光着脚走路舒服;高末再次也比白水适口。无论是待客还是自己享受,都能说的过去,像样些的人家都备着点高末。

高末虽说难登大雅之堂,按品种却都是茉莉花茶。虽然失了形,但放在茶壶里冲泡,香味并不逊色。那时,几乎绝大部分北方人,喝茶都是以茉莉花茶为主。也许那时交通不便,南方新采下来的茶叶运到北方,基本上都成陈茶了。茶叶经茉莉花一熏,喧宾夺主,真正的茶味被掩盖了。那种香,不是茶的清新之香,而是茉莉花的浓艳之香。就像人老珠黄的女人,只能靠涂脂抹粉来掩盖一脸的沧桑。好在多数北方人喝茶并不太讲究、也不懂得品茶,喝茶多以色重味浓为第一要义。

父亲喜欢喝高末,我喝过一次,也感到很好喝。我不知道原委,猜想就像点心渣子一样,是把各种茶叶末混合在一起,因此兼有各种茶叶的味道:清香、淡雅、醇厚、绵和。喝惯高末的人,喝别的茶总感到意犹未尽。

高末又叫也叫“满天星”,说的是茶叶末儿经水一泡,犹如满天星斗,稍后才沉下去。高末即泡即喝,开水入杯,转眼间,颜色就浓烈起来。但高末不禁喝,一杯入肚,第二杯就再也泡不出颜色。因此喝高末很费茶,搁少了不顶用,搁多了太浪费。尽管那时高末很便宜,一两元钱一斤,好的花茶也就三元钱一斤。因此未必省钱。

父亲沏高末是用一个带蓝花儿的玻璃杯。高末搁在一个哈尔滨秋林公司的糖果桶里,放在书橱的最上端。父亲每次喝时,用指甲使劲地把盖子扣开,伸手捏出一撮儿高末放入杯中。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盖子盖好,踮脚放回原来的位置后,才静下心来往杯里倒开水。父亲每喝第一口高末时总要“啊”地一声,不知道是因为水烫还是感到舒服。母亲在这时总是说:“你爸爸喝不起好茶,专喝人家高级茶叶剩下的末末。”

父亲一辈子为人和善质朴,从不装腔作势。我觉得,喝茶如同饮食习惯,从小喝着高末长大的人,即使再附庸风雅,也改变不了渗到肌肤、浸入灵魂的习性。

我有一个同学经营茶叶多年,我曾亲眼目睹过他雇佣的几个老娘们装茶的过程:从四川运来的茉莉花茶是用麻袋包装的,麻袋拆开后倒在地上,然后分装入小袋,称重、封口。期间她们穿着破胶鞋在茶叶堆里走来走去,不时用扫帚将遍地散落的茶叶归拢在一起,还脱鞋将灌入胶鞋中的茶叶倒出。茶叶装完,最后过筛落下的粉状物他便以高末卖了。我的同学从不品茗,不但不喝高末,就连龙井、铁观音也避之犹恐不及。

我在包头406工地上班的时候,有个师傅还爱喝茶叶棍。所谓茶叶棍其实就是茶叶的杆。那时,我一上街,他就托我替他买茶叶棍。茶叶棍比高末还便宜,也就几毛钱一斤。都是因为穷啊,现在想起来真是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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