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寒冷

1962年的冬天,非常寒冷,似乎从十月初就开始感到冬天的威力了。那时,我家住在地方病研究所院子里的排房。虽然家里有炉子,但因为烧的都是煤面儿,炉子永远也不旺,半死不活的。

记得那时,后墙也开裂了。从缝隙往外眊,能看见马路上的汽车和行人。家里有个温度计,温度始终在零上6度左右徘徊。

家里的温暖全靠那一盘炕。遗憾的是,那盘炕也不争气,除了炕头热以外,后炕冰拔凉。姥姥年事已高,睡在炕头;我和两个妹妹睡在中间;父母睡在后炕。

入夜,因为有做晚饭的烟气,刚睡下时还不算难受。一到后半夜,炉子的火一熄灭,就感到了寒意。早晨起得最早的是母亲,她要起来生火做饭。水缸后半夜就冻住了,母亲点着炉子,就开始砸冰取水,我每天被砸冰的声音惊醒。

早晨起床是最难受的事情。因为衣服冰凉,无法穿进去。母亲一起来,就会把我们的衣裳塞进她的被窝里预热。如果炉火旺起来,她就会提溜着我们的衣服在炉边烘烤。

吃完早饭,父母上班,我去上学。上学在遥远的旧城,由于没有好吃喝,衣服又单薄,走到半路,身体就冻僵了。教室里的两个炉子,永远是温吞吞的。我们的座位是一周一换,每逢换在靠窗户时,一上午都在瑟缩发抖中。

依稀记得,那时的孩子们穿的都很残破。有的棉袄、前襟已经没有了棉花;棉裤的两个膝盖,只有里外两层布。有的光着脑袋、有的穿着夹鞋,冻得直流清涕。就是穿戴最整齐的,也是光身子穿着棉袄棉裤,绝没有衬衣衬裤什么的。

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把耳朵冻了。回到家都僵硬了,用手一敲都是“嘭嘭”的声音。我吓坏了,这要是耳朵掉了,可怎么见人呀?父亲严禁我用火烤,赶忙从外面盛了一些雪回来给我搓耳朵。一直把我的耳朵搓到热,疼得直掉眼泪。第二天我的耳朵肿的象猪八戒,胖胖的、红红的,擦上冻疮膏亮亮的,非常难看。一周后才渐渐消肿。

寒冷的季节,家里的玻璃窗上总是积满了冰霜。那时,父亲经常在玻璃上,用指头给我们画画。画的最多的就是小鸭子、小老鼠之类的简单一笔画。一次,我对父亲说:“你看,这是我画的冰山”,父亲一眼就识破了我的谎言,说那是屋里热气与冰冷的玻璃自然形成的结晶图案。

天气特别冷的时候,我和妹妹们对着窗户哈气,以便尽快融化玻璃上的冰霜。再把食指放在嘴边哈气,开始发挥我们的想象来创作。只是冰冷的窗花,和我们用热哈气制作的图案,寿命太短了。还来不及向小朋友炫耀,这些图案就消失了。

1966年冬,我正在包头406工地施工。那年的冬季酷寒,青山区的北面没山,西伯利亚的寒流长驱直入。三九天,我们还在抢建一排汽车库,刚开工的工地上没有车库,汽车经过一夜低温就无法发动起来。

那时,我在木工班,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已经垒起的车库外墙上安放屋架。安放屋架没有起重机,全靠人力。一些人站在墙上用绳子拉拽,一些人在地面上连扶带推。尽管我们穿着白茬子皮袄、棉裤、大头鞋,戴着皮帽子、线手套,但在凌厉的寒风中仍然冰冷彻骨,感觉肌肤疼痛、面如针扎。按说,母亲给我缝的棉裤也够厚实的了,脱下来立在地上能立住,但恶风仍然能够打透。车库离住处很远,跑回去暖和也不现实。再说,屋架刚上墙,不固定好也不敢离开。那天冻得我铭心刻骨,快五十年了,也不能忘记。

那天,师傅们一从墙上爬下来,我就领他们到了一个绝好的去处。那就是二电厂通往包头一、二机厂的供热管沟。管沟的地下空间十分宽敞,隔不远就有铁制的检修平台。我们沿着铁梯鱼贯而入,立刻感到温暖如春。今年北京有几位农民工住在地下管沟内,惊动国人。我那时想,还是人家苏联老大哥的设计大手笔,这样的管沟若搁在北京,就是穷人的天堂。

戏剧性的是,那排汽车库,文革一开始就做了“牛棚”。我是第一批入住者,真可谓自作自受呀!

我刚成家时,住在呼市西郊孔家营子。那是两间大的一个家,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盘炕;双人床上铺的十分单薄;一个小铁炉子的炉膛又非常小。再加上煤的质量也不行,家里根本热不起来。好在两个人还都年轻,相濡以沫,可以用体温来取暖。

寒冷培育的疼痛真是刻骨铭心啊!寒冷刺骨的感觉,犹如刀割一般。冬天进入寒冷的被中时,犹如在澡堂里进入高温热水时感觉。一下伸不进去,需要慢慢地、一寸寸地适应。妻子总是等我睡安稳了,她才上床。她一钻进被来,就径直把冰凉的双脚塞在我的两腿中,我佯装发怒还得咬牙忍受。待到后半夜炉火熄灭了,家里犹如冰窖,下地尿尿就是一关。灯绳离床很远也很别扭,但这个问题好办,找根工地线连接后拴在床头,就算万事大吉。

贫贱夫妻百事哀。后来,我去包头电力修造厂工作,妻子一个人孤衾寒夜更难熬。她找了五六个葡萄糖瓶子,灌满热水,像老母鸡抱窝一样揽在身下,可以取暖于一时。

有智者说:每个男人的生命里都有两个女子。一个用来偶尔的怀念、一个用来深爱一辈子;女人一生中也是需要两个男人的,一个让她伤心流泪、一个与她不离不弃。选择一个人,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

打倒四人帮后的那个冬天也很冷。那时,西郊电厂到锡林南路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有一趟8路车仅仅到旧城北门,还是一个小时一趟。我回母亲家,必须骑自行车。冬天的晚上,自行车要放到屋里,否则第二天一早根本蹬不动。所有的零件都在啮合与摩擦中产生巨大的阻力,瞬间抵消你血肉之躯的可怜做功。蹬一圈转一圈,一停下来车子就倒,一点惯性也没有。

记不清有多少次,自行车在中途罢工,我怎么费力也蹬不动。前路漫漫,手脚都已冻僵,只好下来推着走。千辛万苦终于到家了,人已变成须眉皆白的老翁。围巾、手套早被哈气、热汗冻住。进屋一融化,又全湿透。

我对寒冷有一种恐惧心理。一般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就剩一双眼睛了。那时曾想,亏得眼睛不怕冻啊,要不连眼睛都得上套,岂不麻烦?

每次回到家,雷打不动的第一句话就是:“冻死了!”然后摘掉围巾、脱掉棉袄,爬上炕头靠着墙温暖好一会儿。冻僵的手指、脚趾才能找到感觉。

九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去呼伦贝尔的根河公出。那次开车赴现场考察,因风雪迷路,差点冻死。风是残暴的,普通的棉服形同一片遮羞布根本抵挡不住它。任由它从里到外地上下其手,使体温骤降。我平常对寒冷还是有一定抵抗力的,但这时浑身已经冰凉。虽然还没有发抖,但脸上镇静得只剩下无所谓的微笑。体温下降到可以让我感觉到心的热度,血液好像不再流向四肢而只在心脏周围徘徊。时间越走越慢,我开始后悔出门时不听人们的劝阻,一台车就单枪匹马地上路,这是对生命的草率。尽管那天我穿的不算少了,但仍然被冻得尿意纵横。

人被冻死前是什么状态?听呼盟的同事说:“你绝不会想到——是笑!不知怎么弄的,人冻极了会象疯了似地笑。脸上肌肉不听使唤,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寒冷给人的感觉是一种疼痛感,如针刺、如刀割。寒冷会使某些离子通道打开,化学物质流入或者流出神经。产生电信号、产生疼痛的感觉。

就在我们准备点燃汽车取暖,电厂的几辆车在暴风雪中寻觅了几个小时后,终于在旷野中找到了我们。后来我打趣说:现在不管哪里都是择优录取,上帝看见我们几个灰人,不想收留,又都打发回来了。

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说我现在钱够花、觉够睡,是否属于后福?因此,人年轻时受点冷冻其实无所谓,如果到老了还冰锅冷灶的那才叫悲惨呢。

后记:

古时的皇上一定不会感到寒冷吧,其实也不尽然。当年十月大寒,明皇召诗人李白到便殿撰诏诰,便因笔冻无法施展。明皇遂让十嫔妃侍候李白左右,齐吐香兰之气将毛笔解冻,才将诏书草就。

人说皇上恩宠太白,其实未必。不过皇家人多罢了,既暖笔、且暖人。据专家考证,皇室冬季用人取暖,不乏其例:

歧王(明皇弟李范)少惑女色。每至冬寒手冷,不近于火,惟于妙妓怀中,揣其肌肤,谓之暖手,常日如是。

申王(明皇兄李撝)每至冬月,风雪苦寒之际,使宫妓密围于坐侧,以御寒气,自呼为妓围。

不单是王,宰相杨国忠也是这样。史说杨国忠于冬月,常选婢妾肥大者行列于前,令遮风。盖藉人之气相暖,故谓之肉阵。

昔时长安百姓如何取暖呢?未见相关记载。不过,皇家都冷成这样了,百姓的日子估计就更难熬了。

不才由此猜想,唐朝宫女以肥硕为美,是非常实用主义的。即便如今,百姓娶妻也是丰腴些的好,每到隆冬优越性尽显。那些骨感美人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多余的热量提供给老公呢?

俗话说:“深秋已至,冬日不远了,该要找个取暖的人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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