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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 别再假装徐志摩

我们为什么开始对中年男子痛下狠手?因为,真的,实在,太!猥!琐!了!

和许多朋友聊天,说起令自己最讨厌的饭局,几乎每个人都异口同声:最怕座中有猥琐中年男子,讲着荤段子占着姑娘的口舌便宜,大家都尴尬得要命,只有他笑得一脸油腻。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人家表达对中年男人这个群体的厌恶,类似的吐槽中,还包括肥硕的肚腩、一脸不怀好意的轻薄与自以为别人看不出的功利与算计。

感觉,挺糟糕的。

按照一般规律,人到中年,再怎么轻狂,时间也熬出了一些阅历。本来应该从一阵鲜衣怒马的风进阶到一条静水流深的河,有智慧,有姿态,风度翩翩,渊渟岳峙——就算做不到电视剧里帮助失婚主妇重塑自我的贺先生,也好歹尽力去做一做年轻人心中的奋斗目标,在前航中指点一两次迷津吧?

可结果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每个男人都有的狂妄、自大、好色、轻薄,在年轻的时候尚可算是‌‌“风流倜傥坏痞邪‌‌”,因为少不经事,所以还有情理原谅。可当你老了、头顶秃了、眼神浑浊之际再表现出来,就只剩下乌烟瘴气。

也许要怪互联网让用户扁平化了——今天你哈哈转发的段子,是闲极无聊的大学生写的;明天在你朋友圈刷屏的文章,讲的是年轻人想逃离大城市。每天与热点俱进、时时和社会连线,确实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我们永远年轻,我们永远能热泪盈眶。

但是,即使岁月像一把杀猪刀手一滑把你雕刻成了猪肉荣,那也没什么——任何人都有庸俗的权利,猪肉荣也可以肥而不腻。关键你得直面成长与衰老啊!千万不要再自我催眠、以及强迫别人相信:你依然是徐志摩!

你知道最可怕的饭局长什么样么?

几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中午大概各自吃了卤煮火烧,口腔里还有几丝淡淡的蒜泥味,晚上约了个局,在姑娘们落座前坏笑着商量今天晚上要来的都是什么菜,等姑娘们落座,酒过三巡,就有中年男子开始表演了——只见他一脸沉郁,对满桌子的客人说:今天的酒真好,让我想到一首海子的诗,我想给大家朗诵一下。

这还不算完。等在座正常人类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接戏时,朗诵诗歌的中年男子居然自己已经哭了!哭了!哭了!而其余几位蒜泥味中年男子此时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哥们儿!太血性了!

呃……大哥,您刚才狼吞虎咽的模样还音容宛在,我们在座的也不是90年代看《山花》的文艺女青年,不要这样好么?

您不是面朝大海,您是面朝大海碗。

想一想,人人都有少年时,人人必至中年处,觉得一阵胆寒。

等我们、你们、他们到了时候,是不是也会变成这般模样?从前厌恶鄙视嘲笑的那个人,一不留神就成了镜中的自己?

当然,不会。

以上所描摹的那些猥琐男人,准确来说,不能代表一个群体。最多只能算是一部分极品的画像,想来他们从前也不是什么充满魅力的年轻人。

以前有,现在有,未来也还会有清醒自持的年轻人,他们后来会成长为沉稳安静的中年人,不热衷扎堆,不随意炫耀,逐渐理解了自己,所以更理解这个世界。也许仍有迷茫,但已经不再慌张,智慧藏在温煦的字句中,不经意地抛出来,掷地有声。年轻人看到他们,会觉得高山仰止;垂暮的老者看到他们,会感叹后生可畏。

不猥琐、不油腻,也并不是指这个中年男人必须长得跟‌‌“大叔型‌‌”男演员似的,发量还足以梳个飞机头以及驾驭得了花花绿绿的袜子。单纯以貌取人,根本也是一种动物性本能——自己还没活明白呢,满脑子想的都是交往或交配的事,凭什么去嫌弃别人中年油腻?

我们说一个中年男人体面,是指这男人有完全超越性吸引力的气场与姿态,你发自内心尊重他,景仰他,相信他有可学习的地方。

这样的中年男人,你让我举例,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冯远征。

1989年的冯远征,便是一个清醒的年轻人。

那一年,他坐了八天的火车远赴德国,为了逃避失恋的痛苦,也为了跟随恩师梅尔辛学习戏剧。梅尔辛曾经多次到人艺讲课,对冯远征十分欣赏,数次邀请他来德国,但都被当时‌‌“前途光明‌‌”、演员生涯一切顺遂的冯远征拒绝了。

几年后,终于成行,却是因为感情受挫,年轻人伤了心动了气,一发狠,想:我要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了。

如果你经历得够长够多,现在回头看看,就会发现,人生中很多重要的选择其实都是被动的。从一个舒适区离开的契机,总不会太心甘情愿。但接下来,最重要的还是选择之后的行动力。

第一天热血澎湃、第三天心生懊悔、第十天彻底垂头丧气的人,到头来,都是糊里糊涂的失败者。

冯远征在德国的时候,得到了梅尔辛教授的巨大支持,在其他人都需要打工维持学业和生活的境况中,他可以不受干扰地专心学习表演,到剧院一部接一部地看戏剧,丰富的文化生活,没有柴米油盐的琐碎,没有异国流浪的窘迫,一切都很好,留下来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或者说,真的没什么理由让他离开。

这是我们很容易理解的生存逻辑——有理想,正在慢慢追求的路上,经济无忧,生活安定,有点小掌声,就算最终达不成多么大的辉煌,但至少平平稳稳,走得不难看。

以及,我们大多数人惯常的思考模式是‌‌“自我安慰型‌‌”的:我这样已经很好了,职业比A君体面,薪水比B君多几千块,住房比C君大二十平米,妻子不作,孩子不闹……是的,我就这样好好走吧,不折腾。

然而,清醒却是一种长期的自我拷问。

在那篇曾引发刷屏的《冯远征:我穿墙过去》里,冯远征是这样回忆当年的那一番‌‌“自我拷问‌‌”的:

在德国生活一年多之后,我开始像哈姆雷特思考‌‌“生存或者毁灭‌‌”一样思考‌‌“留下或者回去‌‌”。相比之下,德国比中国自由,但一年语言学校加四年高等艺术学院毕业之后,很可能根本没有人找我做演员。即使能演戏,演的也一定不是我想演的角色,无非是糊口——像我在那个剧团里的角色,就叫‌‌“外国人‌‌”,不停地在台上跑来跑去,偶尔说上一句话,也就比龙套好一点。如果我继续读书,读戏剧史或戏剧理论,读到博士毕业都快四十岁了,然后呢?搞戏剧研究?一部戏出来我评论道‌‌“这戏真本土、真德国化‌‌”?——一个中国人说一部德国戏‌‌“本土‌‌”?吃饱了撑的吧?

他拿起望远镜,望了望前路,发现路的尽头,‌‌“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最终,他怀着对恩师梅尔辛教授的愧疚,怀着对做一个好演员的初心,飞回了北京。

出国前,他已经是台上的主角了;回国后,他却只能在台上跑龙套——但这却是在他看来,非常珍贵的机会,‌‌“如果我不是因为在一部话剧里跑了这三个龙套,我可能十年都没有那个机会(再登上人艺的舞台)。‌‌”

他说,任何事,‌‌“只要坚持就不难‌‌”。

2001年,他演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那一年他已正式踏入中年。

‌‌“安嘉和‌‌”当年有多火,如今有多家喻户晓,自不必说。难以想象,一个不猥琐的中年居然演活了一个猥琐中年。观众们一年又一年地重复着对他的夸赞,但演员不能重复地享受这份掌声。因为,一个角色不能演一辈子。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之后,有很多同类型的剧本来找冯远征,但他都拒绝了——如果没有超越,就不必再演。

想起冯远征这个男人,也是因为最近看了关于他的一个纪录片:作为宝珀艺术大使的他,重新回到德国,一边找寻曾经生活的轨迹,一边对着镜头娓娓自述,我是如何成为了如今这个中年。纪录片不长,也就8分多钟,真诚地建议你观看——看一个得体的中年男人,是如何举止有分寸,眉目存清朗

在他的访谈中,有一张照片,上面标注的是:1990年冬天,我和朋友们在柏林墙前,如今除了我,其他的人都在德国。

那种孤胆去,孤身回的意象,如同那句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因孤独而自由、因洞察而勇敢。

他说,如今能演、愿意演的角色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像过独木桥‌‌”,因为‌‌“那种次的路你不愿意走了‌‌”,‌‌“我要是摔倒了,就骨折了,可能就爬不起来了。‌‌”

为了理想,选择走不容易的路,是坚持;年岁越长越挑剔,对自己越来越严苛,路也因挑剔变得越来越窄,这也是坚持。坚持,才让时间更有价值。

这种坚持背后的智慧与定力,要几十年清醒自持的修炼才能得来,这一路上只有你才能鼓励你自己。看客们会在路边不时地抛来鲜花和质疑,或者扔几个白眼、甩几句嘲笑。大多数时候,坚持是唯一的陪伴和动力。

所以,我想说的不猥琐中年,和胖不胖、丑不丑、头发多不多、戴不戴串儿、有钱没钱都没关系。更不能因为你是一个不胖不丑有头发有钱有社会地位的中年男子,就可以嘻皮笑脸地拿自己当作示范。到了这个岁数,没有变成猪肉荣是一种自制力的胜利,但继续假扮油头粉面的徐志摩,比猪肉荣更加油腻!

清爽的中年,是真正懂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安静耕耘、安静收获,拥有一些常人不可理解的坚持,然后因为这种坚持而清醒、而自制、而沉默如金。

中年至此,才算魅力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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