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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花隔云端

周星驰面如土色,边退边道:‌‌“如花,真的是你!‌‌”

对面道:‌‌“不是我还有谁?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来吧!‌‌”

《九品芝麻官》的这一幕过于经典。所以《大内密探零零发》、《食神》、《唐伯虎点秋香》里,都要反复再现这个情景。浓妆艳抹的美人,加上青魆魆胡子茬,以及固定插在鼻孔里的尾指,成了经典。

为什么好笑呢?因为这个形象与名字反差如此巨大。青魆魆胡子茬与浓妆艳抹,以及,哦对了,这个名字:如花。

——那本来该是个艳名。《胭脂扣》里,梅艳芳演的苦命妓女,就叫如花。

《飞狐外传》里,金庸说得很直白,名字里带花的姑娘,那是种习惯了:

那少女是他的独生爱女马春花。这名字透着有些儿俗气,可是江湖上的武人,也只能给姑娘取个什么春啊花啊的名字。

然而拿美人比花,并不算俗。

雅如李白,‌‌“美人如花隔云端‌‌”。

孟昶被赵匡胤抢走的老婆,封号是花蕊夫人。

还有跟花争风吃醋的。唐朝有人写词: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挼花打人。

——其实是秀恩爱的词。碎挼花打人能有多疼?还‌‌“故相恼‌‌”,真讨厌,哼!

还有跟花比美的。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羞花是杨贵妃的传说,表示老娘美得很,花都没得比。

这套路后来很流行。后唐明宗李嗣源宠妃王氏,就人称花见羞。

《西游记》里面,奎木狼娶了个百花羞公主,一关好多年,奎木狼还能把唐僧变成老虎,说明他能随意变化外貌,却那么在意这位公主,大概美得没法变吧?

美女总是要跟花儿对着干。所以名字里起个花什么的,也可以了。当然,叫如花是稍微俗气了点。金庸给梅超风起过个原名,叫梅若华——若华是上古神话里若木的花,好名字。如果叫梅若花,一下子感觉就不对了。

美人们除了名字叫花,也吃花。

《金瓶梅》里西门庆家聚餐,因为女眷众多,特别开了坛双料茉莉花酒,算是女士专饮。说来茉莉花酒香甜,不像其他酒烈性,‌‌“忒煞好气力‌‌”,更适合女眷喝。

除此之外,偶尔也有菊花酒、荷花酒过眼。

有伟人写过,‌‌“吴刚捧来桂花酒‌‌”,多好!但桂花酒确实是招待嫦娥用的。

《仙剑奇侠传》第一代开始,李逍遥就是拿桂花酒请几个黑苗族汉子喝,就被训斥‌‌“去去去,我们不喝娘们家的酒‌‌”。可见花酒清香,确实更适合女孩子。粗豪汉子还是要喝烈的。

若咬文嚼字考证,最初吃喝花的,大概是屈原所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又明朝时,以花入茶已流行,木樨、茉莉、玫瑰、蔷薇、梅花都可以做茶,但有顾虑,所谓‌‌“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怕花香遮了茶味,所以如今虽然茶里搁花已百无禁忌,但大家习惯喝的,大半倒是茉莉花茶。反倒是酒少了许多顾虑。

《红楼梦》里,贾宝玉挨了打,要喝的‌‌“木樨清露‌‌”,其实也就是‌‌“桂花清露‌‌”了。桂花清露和玫瑰清露,都是蒸出来的,添香增味,无往不利。

吃花者也有。

清末民国,北京到重阳节,就有白菊锅子。说是有好些体质娇柔见风就倒吹口气就作风筝飞了的夫人小姐,吃不得火锅,所以得改良。

白菊软脆清凉,一涮就熟。随锅下的都是鱼片、山鸡片等等轻薄柔脆之物,一下就吃。想来清鲜是肯定的,很适合女孩子吃了。

但花儿还是更适合清煮。如果拿油炸玫瑰花,让林黛玉这葬花姑娘看见,大概觉得比陷于渠沟还惨,不知得哭成什么样。杨过们在绝情谷吃情花喝清水,花甜而酸,结果大男人们都吃得苦不堪言。可见吃花实在很麻烦:文艺了不好吃,做好吃了不文艺。在大块朵颐和凌风仙子之间,真的只能选一个。

说到喝花,我们人人都体会过:啤酒的味道,不就是靠啤酒花么?按说,啤酒本来算麦酒,甜而不甚解渴,加了酒花,芳苦清爽,遂成今日之势。

民国之初,北京双合盛啤酒厂一度缺啤酒花,改用槐花代替,居然也蒙混过一阵子。说来‌‌“槐花麦酒‌‌”,比啤酒听来旖旎清香多了——这算是又一个花儿入馔好闻好吃复好听的证据吧。

最后呢……花儿也能让美人儿用来化妆。

红花,或者叫红蓝花、胭脂花,摘了,放在石钵里杵槌,成红色染料,然后用丝绵蘸了,或者做成花片。汉地没有,是因为这花最初产自西域,远的可以追溯到印度;霍去病控制了河西,汉朝人民才能肆无忌惮的引入胭脂花种,为美女们的嘴唇增光添彩。

《红楼梦》里,贾宝玉喜欢做这类活儿:又是淘漉胭脂,脸上沾到了;又是被金钏儿念叨‌‌“香浸胭脂‌‌”来调戏。后来给平儿整妆容时,贾宝玉掏的胭脂就是自己做的:抱怨市面上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薄,他就自己使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这就得自己拧花汁、自己净化,再蒸一次了。这功夫费得,刘姥姥听见,一定要念佛,‌‌“倒要几百个钵儿碗儿来凑着!‌‌”

也有不用红蓝花做的胭脂。比如前清时候,每年春天,宫女自制胭脂——连贾宝玉都嫌市面上买的胭脂不地道,何况紫禁城里头呢?——使的是京西妙峰山进贡来的玫瑰花。花到了,宫女们便花面交相映的选花,十中选一的精致,然后使石臼和汉白玉杵,舂米似的捣玫瑰花,捣成花汁了,细纱布过滤——也就是所谓‌‌“淘澄净了渣滓‌‌”——剩了花汁;丝绵剪得了,在花汁里泡着,泡完了晒,就可以随身备用。要用时,卷了胭脂棉,在嘴唇上一转就是。要抹脸,使水化开了。说白了,满脸姹紫嫣红,那都是花儿啦。

文明古国对花儿,都有种奇怪的爱好。古埃及人曾经不分男女,用指甲花——即散沫花——涂指甲,染头发,最后用来抹脸。大概在他们的认识里,觉得这玩意可以防腐防晒,抹脸上护肤也无所谓。日本艺伎则信奉用做胭脂的红花花瓣来护肤,也是可以的。罗马人一度用浸泡过玫瑰花的香油来抹身子,觉得不但能令肌肤柔嫩,还能长生不老——一旦涉及到驻颜,人类的想象力,那就突破天际了,针对动物,那恨不得把动物身上一切能以形补形的都吃一遍;对花儿,那自然是要榨干了才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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