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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被爱国主义毁容的艺术形象

这是一场足以引发公愤的寻衅滋事。

挑事者赵钱孙,一个60多岁相貌猥琐的孤鳏老头;对方是铁面判官单正及五个彪形大汉的儿子。

【他(单正)本身武功已然甚高,除了亲生的五个儿子外,又广收门徒,徒子徒孙共达二百余人,“泰山单家”的名头,在武林中谁都忌惮三分。】

与实力悬殊大异其趣的是,赵钱孙极其撒泼之能事,对单家的刁钻刻薄到了令人发指、天理难容的地步(详情可参阅原著)。

给围观群众的印象,没有几个世纪的累世深仇,任谁也做不出这种不计后果、飞蛾扑火、自杀式挑衅的。

在单正的一再追问下,老赵才说出了引发他冲天怒气的根缘。

【赵钱孙愠道:“我刚才正在问小娟:‘你近来过得快活么?’她尚未答话,你这五个宝贝儿子便大模大样、横冲直撞的来到,打断了她的话头,至今尚未答我的问话。单老兄,你倒去打听打听,小娟是什么人”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又是什么人?难道我们说话之昱,也容你随便打断的么?】

武侠世界多产奇能异士,神仙姐姐的老妈就喜欢把有外遇的薄情郎埋入土中做花肥。爱情至上的赵钱孙有感情洁癖,对滋扰二人世界情调的单家深恶痛绝,乃至要赶尽杀绝也并非不可理喻。

接下来老赵的勇敢让隔壁老王们要五体投地了。与他款款深情述旧的小娟,是别人的老婆。两人眉来眼去时,人家老公就在旁边虎视眈眈。

能以古稀之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昔日情人死缠烂打,兼且当着人家老公的面针锋相对地叫板,这份勇气恐怕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

丐帮组织人员将他邀请到现场,意在商讨干系民族兴衰的大政方针,可老赵专注的是儿女间的往日私情。

单正提醒他:

【“咱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来到江南,是来商量阁下的婚姻大事么?”赵钱孙摇头道:“不是。”单正道:“然而咱们还是来商议丐帮的要事,才是正经。”赵钱孙勃然怒道:“什么?丐帮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经么?”】

论至情至性,赵钱孙可以说是武侠世界里的第一人,从小娟嫁为他人之妇后,伤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正如他正面挑战谭公所表白的:

【我赵钱孙行尸走肉,世上除了小娟一人,更无挂怀之人,更无挂怀之事。】

往日的小娟,而今的谭婆成了他心中最柔软的禁地,一旦被碰触,就会进入正面刚模式:

【瞧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是不是跟你狠狠打上一架?】

更为惊世骇俗的是,老赵的江南之行,是努力向乔峰证实一件事:自己是参与杀害他父母的原凶。要知道乔峰可是MMA综合格斗的第一人,他的行为无疑是千里迢迢来送死。

乔峰半信半疑时,他还得苦口婆心地摆事实、讲道理:

【我自认当年曾参与杀害你的父母,又有什么好处?乔帮主,我赵钱孙的武功跟你可差得远了,要是我不想活了,难道连自杀也不会么?】

老赵是武侠世界里专注于内心世界,对外界纷扰视若无睹的,达到至人无已,圣人无名境界的第一人。

能彻悟名利生死的,俯视人间百态,都会有上帝的视角。

智光和尚惊奇于契丹人也有人性哀痛之情时,老赵的反应是:

【“那又有什么希奇?野兽的亲子夫妇之情,未必就不及人。辽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及汉人?”丐帮中有几个叫了起来:“辽狗凶残暴虐,胜过了毒蛇猛兽,和我汉人大不相同。”赵钱孙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如此理性客观公正的评价,相当于文革时期为地富反右坏公然张目,要付出不仅仅是政治生命,被砸烂狗头的是分分钟的事。

当乔峰难以接受自己的契丹人身份时,还是赵钱孙给了他当头棒喝:

【“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却硬要冒充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肯认,枉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金大侠用笔很惊奇,赵钱孙的出场就离凡脱俗。

【只见他缩成一团,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谭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那人一骨碌翻身下地,突然间伸手撑足,变得又高又大。】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隐则可藏之芥微,舒则伸展于天地”的仙翁形象吗?

老赵这种游戏风尘的超然洒脱,无疑是老金傲游天外的神来之笔。

可接着写下来,金大侠象是从缥缈的云端跌落了尘埃。笔下的赵钱孙,也从清丽脱俗的仙品,一下子摔到了水泥地上,还是脸先着地的那种。

智光大师反省雁门关一战,是一场被敌对势力挑唆、不明真相的群体盲动后。

赵钱孙没头没脑地蹦出了一句:“咱们是为国为民,不能说是做错了事。”

一场对妇孺的杀戳,披上为国为民的外套就理直气壮了?无论怎样可爱的性格,一蹭上爱国的染缸,就变腔走调、面目可憎起来。

从这句话开始,老赵就转换角色,从洒脱蜕化成了愚氓,智力也降低成了暴汉。

为了通过网警的审查,给主角披上主义的保险套无可厚非;可用家国情怀来绑架配角,有点丧心病狂了;把脏手伸向了一个赤子情圣,就更令人发指了。

真怀疑老金才力不济,驾驶不了赵钱孙这个空灵轻盈的宏大题材,索性就往死里糟践了。

聚贤庄一战,爱国魔咒上身的赵钱孙,混迹于义和团团民,摇身一变成了弘扬主弦律的小红粉。

当乔峰使太祖长拳引起众人好感时,他及时提醒同志们摆正姿态、站好立场。

【“管他使什么拳法,此人杀父、杀母、杀师父,就该毙了!大伙儿上啊!”】

当乔峰意图逃走时,又是他及时发觉提醒,

【赵钱孙倒在地下,动弹不得,却已瞧出乔峰意欲走路,大声叫道:“大家出力缠住他,这万恶不赦的狗杂种想要逃走!”】

一付为民族大业甘心抛头颅洒热血、青春无悔、轻伤不下火线的勇士形象。

金大侠还意犹未尽,结局又让赵钱孙客串了一把宁死不屈的烈士角色。

在乔峰抓奸在双,逼问雁门关血案主谋时,为了维护心目中神圣的信念,老赵毫不犹豫地用生命,乃至比生命更可贵的伟大爱情交了投名状。

至此原本一个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被按照样板戏的尺寸打磨得面目全非了。

众所周知,赵钱孙抛弃一切所维护的带头大哥,不是什么英明领袖、伟大舵手,只是一个不守清规戒律玷污佛门声誉的贪腐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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