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L吃晚饭时，我问他一个问题——假如我们在的这家餐馆忽然着火了，这里的人有几个能好好自救呢？
L环顾四周，“应该能有三成吧？”而且他认为自己肯定是那三成里的一员，毕竟他所在的医院三天两头就来一次火灾演习、心肺复苏演习、医闹进击演习……至于我，L打量一番，诚恳地说：“我看悬。”
我自己也觉得悬。何况数据可没三成那么乐观。朴茨茅斯大学求生专家约翰·利奇（John Leach）掌握的数据是，在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只有15%的人能冷静理性地自救；高达75%的人无法清晰思考并有效逃生，许多人甚至会陷入瘫痪当机状态；剩下10%的人就更别提了，他们会在恐慌下反应过度，妨碍自己和他人逃生。
我估计自己就在那75%中。作为沿海地震带居民，我经历过几次小地震，有一回抬头看看餐馆天花板上跳舞的灯，接着挟菜了，还有一回半夜醒来看看摇晃的床，翻身又睡了，再有一回我压根就没醒，后来才听说大部分人都穿着睡衣逃出了家门。去年9月15日莫兰蒂强台风在厦门登陆，那天我熬夜上网，对窗外的风雨声充耳不闻，第二天停水停电后才发现自己连一桶水都没储备……过不久我囤了电池、手电筒、罐头食品、便携滤水装置、太阳能充电面板，唉，都是后话了。
我这样的人绝不在少数。当意外灾难突然降临时，人们的反应可分三阶段：第一阶段就是否认——我不相信！灾难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呢？人们对自己总是抱有这种毫无道理的乐观，90%的开车者觉得自己比一般开车者安全，美国的一个研究发现人们认为其他人遇到恐怖袭击的几率是自己的2.3倍。大难临头时，人们总是拒绝接受现实，为此他们会毫无理由地磨蹭拖延，好像这样就能假装岁月仍然静好，一切照旧正常。哈佛公共健康学院的研究者询问高危地区的居民，假如飓风来袭，政府强制要求撤离，你会怎么做，25%的人说自己不会走，9%的人说不确定自己到时会怎么做，也就是说，至少三分之一的人会拖延撤离。另一个例子是911，幸存者们平均拖延了6分钟才开始逃生——那些没能幸存的人可能拖延得更长。40%的人在离开前还收拾东西，把电脑关机后才走的至少有1000人，人们在逃生前花时间锁门、上厕所、写电子邮件、打电话、跟周围人闲聊……人们在危急关头做形形色色的事，就是不急着逃命。
而当各种证据摆到眼前，浓烟火焰狂风洪水都无法忽略时，实在无法否认的人们就会进入第二阶段，思考。不幸的是，在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后，我们立刻就会被巨大的恐惧压倒，我们的思考、推理和感知能力都会下降。极端恐惧时，我们能看到的视野区域会缩小70%，许多人可能就是因此对出口标识视而不见。由于思考能力下降，我们会突然看不懂指示，解不开安全带，穿不上救生衣。印第安纳大学的心理学家杰罗姆·彻特科夫（Jerome Chertkoff）表示，在生死攸关时，情绪会高度激动，情绪激动又会使人的创造性下降，能想出的方案减少——你很可能根本想不到当时当地的最佳逃生方案。一些在平常日子里“显而易见”的办法，在生死关头人们就是想不出。
不管脑子如何一团乱麻，思来想去后，人们还是会进入第三阶段，行动。不幸的是，许多人能采取的行动就是一动不动。在惊惧下会进入瘫痪僵直的动物为数不少，夜里横穿马路的野鹿会在汽车大灯前突然定住，就这么被撞死。在意外灾难面前，完全当机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会心率下降、体温降低、眼睛失去焦距，尽管仍有知觉，但身体已经开始自动生产止痛成分，简单点说，他们已经在等死了，身体做的一切准备，都只是为减少死亡过程中的痛苦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求生专家都认同一句话——如果你必须停下来想清楚，你就没时间逃生了。
是的，当真正的灾难降临时，我们时间不多。在空难里，一般只有几秒钟供你逃生，而不是几分钟。发生人群挤压时，五个人的推挤力就足以让你无法呼吸，胸部被紧压30秒后就会昏厥，6分钟后就会脑死。飞机迅速减压时，15分钟内你就会失去知觉（这就是为什么要先戴自己的氧气面罩）。一旦落入冰冷水中，20分钟内你就会心跳骤停……时间有限，否认-思考-行动的反射弧又太长。逃生不能指望临场发挥，只能靠预先演习来形成本能，直到无需思考就知道火灾要下楼，海啸要去高处；直到每次登机都会认真听起飞前播放的安全指南；直到无论是去饭店商场还是电影院，都会优先记下紧急逃生出口，在脑中想象一遍自己的逃生路线。我远远算不上偏执的生存狂，但我相信，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能幸存，只因他们早有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