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1958年，我读小学二年级时，老师给我们讲过红军长征的故事。老师讲得声情并茂：“……过草地时，红军已饿得奄奄一息了。为了革命，要活下去，他们甚至吃起了皮带、皮鞋……”同时，老师还教给我们一首，据传是红军将士创作的《牛皮腰带歌》：
牛皮腰带三尺长，草地荒原好干粮。
开水煮来别有味，野火烧熟分外香。
一段用来煮野菜，一段用来熬鲜汤。
有汤有菜花样多，留下一段战友尝。
老师说，不过吃皮带有个前提，皮带必须是“真皮”，即传统工艺制成的动物皮带，否则吃完就需要去看医生了。后面说的什么，我记不住了，只知道，草地一不小心就陷下去，尸骨无存……
9岁的小学生们，纷纷议论起来。老师不让我们说话，我自告奋勇地举手：“老师，皮鞋、皮带咋就能吃呢？咋吃呢？”
老师无奈地解释：“皮带、皮鞋，都是动物的皮做成的……饿得不行了，只好吃……”这时，又有一个学生举起了手，老师看到了自然要提问：“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有，老师，红军叔叔如果把皮带都煮来吃了，那么皮带没了以后裤子咋办呢？”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认为他是故意捣乱，罚站一个钟头。
放学回家，我急切地告诉妈妈：“我要吃皮带，爸爸不是有一条皮带吗？我要吃！”妈妈非常惊讶，得知了来龙去脉后，哭笑不得地说：“叫你学红军，你学了个吃皮带！”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当红军，我就要吃皮鞋！”我挨了妈妈一巴掌，革命理想当场破灭。
1960年，我天天感到饥肠辘辘。一天，突然想起了可以吃的皮带。我从柜子里拾翻出爸爸的一条旧皮带，那条皮带估计有好几十年了，上面已劣迹斑斑。我用剪子铰不动，只好用菜刀在案板上剁。结果菜刀也剁不动，于是又找出了父亲的一把比较锋利的剃头刀，这才轻松地、像用小刀削铅笔似的，去切削皮带。很快便大大小小地削了一堆。
我洗净后尝了尝，太硬了，嚼不动。妹妹说：“哥，你的吃法不对，老师说红军是煮着吃的！”于是我把削好的皮带洗了一遍，放进锅里、搁点盐、盖上锅盖、端在炉子上。只等皮带熟了。
过了十五分钟，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以为煮好了。欣喜若狂，立刻揭开锅盖，香气扑鼻而来。我尝了一下，根本咬不动。后来又煮了一个小时还是嚼不动。好家伙，估计这条皮带的质量也太好了，再煮！皮带不烂死不休！
有志者事竟成。临近中午父母下班时，皮带似乎有点软了。我连忙盛了一小碗，放在餐桌上，拿起筷子，享用自己平生的首次厨艺。我夹起一筷子闻了闻，味道还算不错，于是迫不急待地把它送入嘴中。感觉硬铮铮、苦涩涩，有点像吃中药一样。有好几片我几乎是生吞下去的。
中午，父亲下班回家，见状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他说：“胡闹，我每天黑夜饿的睡不着，皮带如果能吃，我早就吃了，还能留到今天？”母亲也说：“傻孩子，那是红军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吃的。”我恍然大悟，也觉得好笑。吃完以后胃疼了好几天，看来要想模仿红军当年吃皮带的壮举还真是没门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后来听父亲说：“过草地的红军有几个系得起牛皮带？估计是把打土豪得来的牛羊宰杀后，除了把牛肉晒成干带上，还把牛皮剪成带状缠在腰间，成为特殊的皮带，饥不择食时就拿出来吃。红军吃的皮带绝不是我们今天系的皮带，我们今天的皮带都是经过硝皮和缩革这些工序的，里面已经没有多少蛋白质了。重金属化工材料倒是不少，吃下去闹不好会死人的！”
父亲的话我似信非信，因为老师组织我们在“荣军医院”听过长征干部的报告，作报告的就说他吃过皮鞋。不过我当时就怀疑：如今解放十几年了，作为国家公职人员的父亲尚且没有皮鞋可穿，不知当年红军吃的皮鞋是从哪里来的？皮带都如此难吃，皮鞋又咋如何能咽的下去呢？
及至成年，我和一个在制鞋厂工作的朋友说起此事。他认为即使皮鞋能吃，红军吃皮鞋的故事也是荒诞不经的。他说：“红军当年经过的地区都是高海拔地区，连米饭面条都煮不熟，咋能把皮鞋煮烂？想把皮鞋煮熟，除非先用清水浸泡好几天，然后再放在高压锅里加碱面煮好几个钟头。对这种食物能有兴趣，至少要把自己饿到眼睛发出绿光。”
他还说：“红军当时没有高压锅，普通锅至少要煮十几个钟头，烧一立方米的木头。也就是说烧十多张门板，这不是难为红军吗？有这费劲的工夫还不如挖点野菜逮几个青蛙呢。虽然青蛙吃不出皮鞋的爽口味道和悲壮感觉，但清炖田鸡的营养价值咋也比水煮皮鞋高啊。
“再说，在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的革命战争年代，红军穿的都是草鞋。就是今天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所配发的皮鞋也不一定是真正的皮鞋。在那种年代，想找一双真正的牛皮鞋，在红军脚上恐怕是找不到的。既然连皮鞋都没有，又如何谈得上吃皮鞋呢？”
1970年春节，父亲去给卫生厅的朱厅长拜年，我也跟着去了。朱厅长是长征干部，我见到他，顿时想起了皮带的问题，赶紧接话茬儿说：“朱爷爷，我向您请教个问题！”
“什么事？说吧！”老人家随和地说。
“红军过草地，您见过吃皮带的吗？”我忐忑不安地问。
“皮带吃了，刺刀挂哪？”老红军语出惊人。
“哦！”我惊诧了、无语了。
他又说：“当兵的吃皮带？我早就不信，那是胡说八道！腰间没皮带，手榴弹挂在鸡巴上？”
我说：“别人说的我不一定信，但您说的我一百个信！”
后来我专门翻阅过好几本红军过草地的书，上面只有红军吃皮带的传闻。既没有红军吃皮带的记录，更没有哪个红军自己吃皮带的回忆。我终于恍然大悟：红军吃皮带，恐怕是个经典的传说吧。
去年，网上爆料许多大型国企制药厂使用废旧皮鞋制作胶囊的事情。有网友编段子说：长征路上红军战士十分艰辛，甚至没有能吃的东西。后来红军只能吃野草、吃树皮、吃皮带。途径一个小城休息，战士们又开始煮皮带了。村民们看到这情况，于是纷纷拿出家里的皮鞋给战士们煮。红军首长非常感动，于是对乡亲们许诺：“改革开放后我们一定要让全国人民都能吃上皮鞋。”
看到这个段子，我有些忍俊不禁，又想起了我当年吃皮带的事情。
后记
此文在《凯迪》发出后，受到网友热议。一受过高等教育、获得博士学位的毛左朋友，却不以为然，亲自升火操刀，烹调牛皮皮带，据说大获成功。在跟帖中披露过程，吾不辨真假：
因为胶原蛋白溶于盐水。经过高压锅浓盐水熬制，皮带中的胶原蛋白可以变性溶解于盐水。由于胶原蛋白纤维是提供皮带强度的重要结构，胶原蛋白溶解后，皮带口感会极大地提高。
方案如下：
1.皮带切丝备用。
2.煮开水一锅，加入大量食盐和小苏打。
3.皮带下锅焯水（去除单宁和可溶性杂质）。
4.准备一锅新的盐苏打水，重复若干次。
5.准备一锅不含小苏打的盐水，最后焯水一次。
6.捞起皮带，沥干备用。
7.高压锅内浓盐水煮开，视口味加入食醋或者柠檬，葱姜蒜花椒八角大料酱油料酒按口味添加。
8.下入事先焯水过的皮带，煮若干小时。
9.起锅，收汁。
此时锅内汤汁应该溶解了大量的明胶，冷却后会变得黏稠；皮带也会变得糯软可嚼。可以直接拌饭吃，也可以冷藏后制成水晶皮冻。
还有一毛左兄弟为了证明我的文章系无耻谰言，还亲自操刀做了一道非常昂贵的“爆炒香干牛皮”，其牛皮原料采用iPad2真皮皮套，外加豆腐干以及各种辅料爆炒而成。
据他说，那道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上桌后还冒着腾腾热气。但谁能知道，摆在面前的美味，竟然会是曾经保护过ipad2的皮套呢。
我问他烹调ipad2的皮套的初衷，他说，只是为了证实牛皮不但能吃，而且好吃。否定红军吃牛皮，就是历史虚无主义。
2014-1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