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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优雅的度过绝望

心不静的时候,适合看木心先生的书。都说他的文章金句丛生,极具文学美感,但有些话,只有像他那样,真正经历过他人生的坎坷磨难,具有深厚人文素养的人说出来,才格外的有分量。

木心先生2006年在大陆横空出世,进入公众阅读视野的时候,很多人还以为他是一个新人,某著名撰稿人曾评论道:‌‌“近来读木心的新作,文风变了,令人不知所云,哎,这个年轻人走上了诡谲的道路,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是把木心当做‌‌“初试啼声的小公鸡‌‌”了。

事实上,当年木心已经79岁,刚才纽约返回家乡乌镇。79年前,他就诞生于乌镇的豪富之家,是家里的唯一男孩,备受宠爱,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长大,‌‌“长到十多岁尚无上街买东西的经验‌‌”。

20世纪的二三十年代,中国南方的富贵之家几乎全盘西化过,家里为他请来时下有名的两位中西学术名流,给他授课,‌‌“二师言之谆谆,诚心诚意要我学贯中西……‌‌”

木心没有辜负师长们的期望,他自小天资聪颖,大量阅读中西方文学,诗书画乐样样精通。16岁,为了逃避成为亡国奴的生活,独自离开家乡,来到杭州报考国立杭州艺专,因为当时艺专已经全往内地,他留在杭州三年,每天读书作画,‌‌“一心要做那种知易行难的艺术家。‌‌”

抗战胜利后,木心考入上海美专,全身心沉浸在艺术的世界中。他还参加过反内战活动,加入解放军,在军队中搞宣传,后来因病退伍回到上海任美术音乐老师。

动乱年代,木心曾入狱三次,每次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或因他去过台湾,有里通外国之嫌,或因为他的家庭出身是地主,被游街批斗。从1956年到1978年,他断断续续劳动改造了12年,家里被查抄三次,14岁以来的所有作品和所收集的藏书、画作全部被烧毁遗失。这期间,父母姐姐去世,只留下他一个人。

在狱中,木心的手指被折断三根,再也不能弹钢琴。有两年,他被独自幽禁在地牢当中,只有一灯如豆陪着他。木心在书中轻描淡写的提过这段经历,但在临终前,他陷入弥留,对着不知道什么人,说:‌‌“……你转告他们,不要抓我……把一个人单独囚禁,剥夺他的自由,非常痛苦的……‌‌”

可想而知,那段时间对一个人心灵的摧残有多么的可怕。

木心在这样的绝境当中没有被摧毁,他偷偷地写作,没命的写,在纸上画出琴键弹奏乐趣,和心目中的圣贤哲人谈话,反刍自己当年所看过的那些经典名著,他的肉体被囚禁,灵魂却在艺术的世界中自由飞翔。‌‌“当时只知‌‌‘艺术’使人柔情似水,后来浩劫临头,才知‌‌‘艺术’也使人有金刚不坏之心。‌‌”

1981年,获释后的木心在55岁的高龄自费前往美国留学,在纽约住进了黑人与南美人杂居的街区,为了谋生,他做过很多工作。经济状况的窘迫,没有阻挡他在艺术领域的跋涉,他重新拿起笔来,写作、画画,给大陆的青年们讲解世界文学史,用自己的观点全面解析和构架了整个文学史,实现了‌‌“一场文学的远征‌‌”。

几十年的起伏跌宕,偌大个富贵家族烟消云散,木心是仅存的一位,他无家无后,‌‌“可以说断子绝孙,但是我用艺术完成了自己。‌‌”

曾有台湾的某杂志采访他,问他是如何度过浩劫,坚持自己的信念,木心说:‌‌“史学使人清醒。哲学使人坚定。‌‌一切都曾在过去发生过,而一切又都会过去。有人‌‌“张皇失措,彼此诬陷,怕死贪生‌‌”,而他始终保持镇定。

他相信不是活在一个充满着血腥、苟且、丑恶的世界当中,他是活在一个拥有着莎士比亚、贝多芬、米开朗基罗的世界里,‌‌“莎士比亚、贝多芬都被赶上大街来批斗,我安之若素,因为无损莎士比亚、贝多芬一根毫毛,而有莎士比亚、贝多芬存在的世界,我为何不爱,为何不信,为何不满怀希望?‌‌

在最深的绝望当中,木心依旧对自己说,‌‌“在绝望中永生。面对磨难和屈辱,有人选择了‌‌“死殉‌‌”,比如老舍先生,而他,选择的是‌‌“生殉‌‌”,顽强的,充满信念的活下去,相信历史终有一天会走到文明与宽容。

如今见他的文字,依旧只有美,以及对美的思考、反思、描述。而对自己所经历过的苦难,他不说、不诉、不悲、不叹、不悔、不怨,他在绝望中优雅的穿行,吞下去的是血,吐出来的是傲雪的梅花。

这世界上幸亏有木心先生这样的人,叫人知道,原来人在生命最卑微最潦倒的时候,也可高傲如王子。

真的,在木心先生这里,我懂得了人要阅读、追求艺术、研究美学的重要。生活总有腌臜、污浊的一面,我们的肉身陷身于现实,难免会遭遇挫折和失败,难免会绝望和苦闷,能拯救这一切的,唯有艺术,唯有美,唯有历史和哲学。只有站在一个生命的高坡之上,看待自己和每一个人类的命运,才能摆脱眼下的得失成败,专心致志不动声色的走好自己的一生。

‌‌“如何能优雅的度过绝望?‌‌”木心先生说,‌‌“就是从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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