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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往南55公里,我在涿州抢了套房

距离北京城区55公里的涿州房价已超过2万。高铁抵达涿州的瞬间张爽觉得自己依然在漂泊

‌‌‌‌‌‌“那个方向就是北京了。‌‌‌‌‌‌”张爽指着北方说。

河北涿州小区交房的这天,张爽和妻子依偎着站在25楼的期房房顶。在他们脚下,是树林掩映中一片孤单的平房,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和荒土。唯独京港澳高速给张爽带来一些安慰,它笔直地、坚定地向北延伸,直到消失在看不见的天边。

‌‌‌‌‌‌“嗯,真好,离得还蛮近的。‌‌‌‌‌‌”妻子回应着。涿州到北京城区55公里。他们的心情有些复杂。张爽自从2010年大学毕业后,每年都要为房租上涨感到忧虑。他想要买房,但在北京纳税满了5年后,他拿着6年攒下的42万,悲哀地发现,这点钱干什么都不够。

看房的路线像水波一样,以北京市区为中心,向周边扩散。当张爽终于发现了自己能承受的房价时,他已经出了北京,站在河北涿州的土地上。

中国房地产业协会发布的数据显示,北京房价连续17个月环比上涨,自2016年10月调控开启以来,北京平均房价已由5.25万每平米,涨至2017年2月的6.07万每平米。

在燕郊、香河、大厂、涿州等几个离北京最近的城市中,涿州一度是房价最低的一个,但它随后也成为涨得最猛的:一年的时间里,涿州高铁站附近的房价涨了近3倍。

张爽2016年年初买房的时候,是7200元一平米,如今,他再去小区售楼处逛的时候,小区的二期开盘价竟然已经报到了21500元一平米。

‌‌‌‌‌‌“疯了,都疯了。‌‌‌‌‌‌”张爽说。

呼啸的列车

张爽第一次来涿州,是坐高铁。

以前,他基本上只在《三国演义》里听说过‌‌‌‌‌‌“涿州‌‌‌‌‌‌”,那里面说的是‌‌‌‌‌‌“涿县‌‌‌‌‌‌”。刘备曾在这个地方编草鞋,有一天还遇上了卖猪肉的张飞。

这个颇有故事的县城,由于泉眼里的水甘甜充沛,曾经是皇帝贡米的主要产地,现在由于环境污染,地下水位下降,水稻种不了了,当地人只得种上了玉米。

城市化加速了。涿州高铁站附近的一些农村被拆迁,耕地被征用,故事开始变得跟房地产相关了。

2016年1月初,张爽清楚记得,从北京到涿州,他坐高铁用时25分钟,‌‌‌‌‌‌“火车上还没睡着,目的地就到了。‌‌‌‌‌‌”

对北京的交通来说,能在半个小时之内抵达的地方,很有可能只是晚高峰驶过国贸桥。当张爽下了高铁,看到‌‌‌‌‌‌“涿州东站‌‌‌‌‌‌”四个字时,他花了一番功夫告诉自己,已经出了北京城了。

此时距离他大学毕业,过去了六年。六年里他谈了三段恋爱,其中有两段都无疾而终,‌‌‌‌‌‌“我觉得分手跟我一直租房子有关。‌‌‌‌‌‌”张爽总结说,其中一个前任女友的父亲说得很直白:‌‌‌‌‌‌“这年头,你没房子还想谈恋爱?‌‌‌‌‌‌”另一个前任女友经常问他‌‌‌‌‌‌“准备什么时候买房?‌‌‌‌‌‌”每次他都搪塞过去,‌‌‌‌‌‌“快了快了‌‌‌‌‌‌”,直到对方发现他在北京根本买不起房。

他为婚姻苦恼着。

张爽决定到涿州试一试。当他走出高铁站,附近几十栋住宅楼正在紧张施工着。这与他曾经见到的任何城市都不同:几乎所有的住宅楼都像群山一样环绕着高铁站,除此之外,空空荡荡,没有商场,没有行人,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

‌‌‌‌“当时,那种荒凉的景象只告诉我一件事,如果在涿州买房,就要忍受孤独。‌‌‌‌”张爽说。

事实上,乘坐高铁,往返于北京和涿州的人群中,像张爽这样的外地人越来越多。G517是从北京发往武汉的高铁,但G517的乘务员常常感叹,‌‌‌‌“每到涿州,列车上一大半的人就要下车。‌‌‌‌”

在涿州东站兴建之前,要想从涿州到北京,可以选择乘车走107国道,或是京港澳高速。在高峰时段,从涿州到北京六里桥的838路公交车,需要一个半小时甚至更久。

高铁的出现缩短了时间。对在北京上班的张爽来说,从住的地方到单位所需要的时间,成为购房最主要的考虑因素之一,‌‌‌‌“我找了快两年房子,就是在时间允许的范围里,找最便宜的小区,最后无奈找到涿州了。‌‌‌‌”

这一点,涿州的卢峰感受颇为深刻。卢峰比张爽幸运得多,他同样在北京上班,但却是涿州本地人,不需为住房发愁。几年前,父母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婚房,那时的房价才2000元一平米。今年,24岁的他要准备结婚了。

列车抵达涿州的瞬间,卢峰觉得自己回家了,而张爽觉得自己依然在漂泊。

飞涨的房价

很少有一个城市,房产中介们不是待在市区里,而是驻守在远离市区的高铁站出口。每当有人出站,中介们便一拥而上:‌‌‌‌“大哥,北京来的吧?买房不?‌‌‌‌”

闫东林是在涿州推销房产的中介大军的一员。自从2016年涿州房价开始上升,公司把他派到了涿州,张爽就是他的客户。由于高铁站附近交通不便,看楼盘最好的交通工具是三蹦子。

2016年年初,坐着三蹦子,张爽看完了高铁站周边5个小区的房子,那时的房价是7000到10000元每平不等。离高铁站越近,房价越高。而离得最近的小区住宅楼,还能听到高铁开过去的呼啸声。‌‌‌‌“

闫东林给张爽讲了许多个买房者的故事,这些故事变换着不同的小区名称和主角,但故事要传达的内容几乎一样,无非是买到房子的人如何庆幸,没买到房子的人如何后悔。

张爽也很无奈,‌‌‌‌”这些买房故事,我在北京看房子的时候就听到过无数次了,原来在涿州这边讲的也都是这样的事。‌‌‌‌“他最终还是决定在其中一个小区交2万选房的定金,价格谈到了7200元一平米,一年以后就能入住了。

他实在没什么选择了,‌‌‌‌”脑门一热就买了‌‌‌‌“。辛辛苦苦工作6年,省吃俭用攒钱,加上住房公积金,能拿出的钱一共42万。但在涿州和在北京,选择的目标完全不同,北京他只能盯着40到50平米的小户型去看房,涿州看的都是100平米以上的大房子。

‌‌‌‌”莫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张爽从事着‌‌‌‌”数据分析‌‌‌‌“相关的工作,而只有在北京,工作机会和工资待遇才比较多,‌‌‌‌”老家贵州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公司,只能想办法在北京周边了。‌‌‌‌“

一年之后的2017年3月,中介闫东林依然守在涿州东站高铁出站口,这一年里他卖出去30多套房子,带过的看房的客户接近千人,‌‌‌‌”这些人基本都是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既无法在北京买房,又无法在北京落户,还很想在北京工作。‌‌‌‌“

北京市社科院曾在2016年发布了《北京社会治理发展报告(2015-2016)》。报告显示,2015年北京常住人口为2170万,其中租房人数超过了三分之一,为802万人,租房的人数几乎和瑞士全国人口数量一样多。

如今,闫东林给新客户讲的故事,跟一年前给张爽讲的一模一样:前几天有个客户向他抱怨,为什么没有逼着他买下某某小区的房子,因为客户第一天犹豫的房子,第二天给别人买走了。

故事一样,只是一年下来,涿州高铁站附近的房价已经涨了近三倍。张爽7200元一平米买下房子的小区,再开盘已经21500元一平了。

荒凉的小区

买房故事围绕着涿州的小区正在发生着。

一位北漂购房者看了房,希望第二天带父亲过来确认。当父亲从湖北老家赶到涿州时,这个小区的实际开盘价一天之内涨了5000元。父亲最终说服了儿子,过几年回家乡发展。

一个陈姓购房者,拿着在北京首付都不够的钱,到涿州付完首付之后发现还剩下20万。在中介的劝说下,他‌‌‌‌”豪气冲天‌‌‌‌“的买了两辆车,一辆挂上摇到的北京牌照,另一辆挂上涿州牌照。

涿州东站附近的小区,尽管高楼林立,但细看之下,却荒凉得多。今年3月份,家里装修得差不多之后,张爽第一次想到小区附近买点蔬菜,却发现楼下唯一一个卖蔬菜的超市里,只有两样,洋葱和茄子。

这个超市叫做‌‌‌‌”思勤超市‌‌‌‌“,面积约50平米,店老板是一个烫着黄色爆炸头的中年妇女。她坐在空荡的收银台前,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里的《甄嬛传》。她抱怨:‌‌‌‌”超市每天都在亏钱。‌‌‌‌“

每周,店老板都只从涿州市区进一次蔬菜,因为‌‌‌‌”附近来买菜的人太少‌‌‌‌“,所以店里的蔬菜更多只起着象征作用。她每天都关闭了超市里三分之二的照明用灯,‌‌‌‌”一天只能卖出去500块钱左右的商品,入不敷出。‌‌‌‌“

而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开发商雇佣了数十名保安,其中的一些,每隔五米,一字排开站在路边,专门引导开车前来的看房者停车,尽管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车让他们去迎接。

为了营造小区欣欣向荣的景象,小区的保洁阿姨,不得不每天把花坛里插入的假花冲洗一遍。在小区靠近高铁站的一边,小区里的人造水系清澈见底,而在远离高铁站的一边,人造水系干枯了,露出了池底白色的鹅卵石。

张爽记得,自己在北京租房的时候,为了省钱,常常不舍得叫外卖,在家里吃泡面。但在涿州的新小区里,当他发现买不到什么菜,决定自己叫外卖的时候,打开送餐软件,他惊讶地发现,附近唯一一个开张的店是送桶装水的店,离这里有4公里之远。

为了吃顿好点的饭,张爽尝试前往涿州老市区,老市区距离这里约有10公里,相当于北京从东直门到西直门那么远。但他打开叫车软件,附近一个抢到单的涿州司机给他打电话,开口就是‌‌‌‌”不打表,一口价40块钱。‌‌‌‌“

‌‌‌‌”这个价格,比北京到涿州的高铁票价贵得多。‌‌‌‌“张爽叹了口气。

小区周边跟生活相关的一切事情都让他扫兴,唯一能让他安慰的只有不断上涨的房价。

2017年3月1日以来,涿州发布限价令,非涿州本市家庭,限购一套商品房,首付比例不低于30%;本地户籍家庭购买第二套房时,首付比例不低于50%。

在涿州高铁站附近的小区里,中介对着前来的看房者灌输一个道理,‌‌‌‌”限价令就是越限越涨,燕郊限购,燕郊涨了,香河限购,香河涨了,如今涿州也限购了,你自己看着办。‌‌‌‌“

解脱的方式

作为环京楼市第一批限购区域的三河、香河、大厂、固安,2016年4月就被要求,‌‌‌‌”非本市户籍限购一套住房‌‌‌‌“,而燕郊、天津、张家口也紧随其后,在同年陆续出台限购令。

2016年的一轮环北京限购中,涿州侥幸躲了过去,房价一路上扬,直到2017年3月1日才正式限购。同时,当地政府还对开发商捂盘惜售、弄虚作假等销售行为进行打击。

仿佛报复一般,限购之后,涿州东站附近,楼盘的新开盘价格每平米再涨两千。中介闫东林忙着给新客户们发短信:‌‌‌‌”预计今年六一儿童节时,涿州房价要涨到3万!‌‌‌‌“

事实上是,限购之后,前来看房的人数正在减少。‌‌‌‌”狮子城‌‌‌‌“附近一家名为‌‌‌‌”南北朝装饰‌‌‌‌“的店里,店老板感叹最近生意冷清了不少,‌‌‌‌”比较好的时候还是今年一二月份。‌‌‌‌“

在新小区里,张爽认识了不少新邻居,这多少让觉得生活不便的他心情舒畅了一些,还是有不少和他一样选择的‌‌‌‌”同道中人‌‌‌‌“。他们有在北京南部做建材生意的山东人,有在北京房山做培训的老师,还有北京西站里的工作人员:因为从涿州东站到北京西站的时间,比北京其他地方到西站的时间要快得多。

他们和张爽一样,每天往返于北京和涿州之间,像一群候鸟。无奈之中,他们选择了低房价。但与此同时,也决定了他们另一种生活方式。

每天,在北京和涿州之间往返的高铁一共有40多趟,公交车838路每五分钟一趟,但花在路上的时间要久得多。随着张爽这样的买房者越来越多,涿州出现了‌‌‌‌”拼车群‌‌‌‌“,只要你进入群里,花上15元,就能同别人一起拼私家车进京。

张爽算了一笔账,夫妻二人的交通成本,一个月大概2000元。他们可以接受。

‌‌‌‌”仔细想想,也觉得挺悲剧。‌‌‌‌“张爽说。但无论如何,房子已经买了,他觉得自己‌‌‌‌”解脱了‌‌”。

选房的时候,他特地选了小区最靠北的45号楼。天气好的时候,从窗子向北看去,能看到遥远的北京房山区的农田。这让他和妻子觉得,离北京并不是很远。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只能看到灰白的雾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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