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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精神病友,跟着杨主任走

看新闻说,贵航贵阳医院64名患者,一位叫杨绍雷主任,没告知患者家属,没办理离院/出院手续,没申请调离辞职,私自将这些患者带离医院。这一带,就带到了同城的第六人民医院。

这则新闻颇有魔幻色彩和电影画面感。它容易让人联想到《飞跃老人院》这样的电影画面,集体出走的队伍之威武,颇有《出埃及记》的色彩。很多人在猜测:这位杨主任是不是自己得了精神病?这个猜测是有道理,但并不好笑。从声明内容可以推测,这是正常人作出的不理智行为:因为这家医院体制改革、医护人员待遇不好、兄弟医院挖墙脚等原因,导致的一次集体对抗。无论是擅离职守的11名医护人员,还是带领病友出走的杨主任,都是正常人作出了疯癫的举动。

但是,精神病离这些医生并不遥远。2015年底的数据显示,中国约1.73亿人有精神疾病,其中1.58亿人从未接受过专业治疗。虽然患者如此之多,但中国平均每8.3万人才有一名精神疾病医生,这个比例是美国的1/20,在精神病密度最高、每天接触大量精神病患者的医院进行高强度工作,医生自己患病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很多人对精神病的理解还停留在精神分裂症这种典型症状上,但实际上,抑郁症早已取代它成为我国第一大精神病病种。早在2009年,《柳叶刀》杂志的数据显示,抑郁症患者已经接近1亿,差不多每13个人就有一例。北京安定医院的抑郁症门诊患者,以每年20%的比例递增。精神病发病的诱因,更多是来自生活工作等各方面的压力。而在发病率异常高的时代里,我们很难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而有72%的患者并不知道自己患病。当然,证明自己是不是精神病并不那么迫切,即使有一些病根,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精神疾病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在西方的文艺作品中,将精神病患者当作疯癫世界的异人进行正视,而不是一味地嘲笑。DC漫画中,在神秘的哥谭市,有一处阿卡姆疯人院(Arkham Asylum),蝙蝠侠的世界中的‌‌“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其中关押的大部分都是极为危险的高智商罪犯,包括‌‌“小丑‌‌”、‌‌“毒藤女‌‌”、‌‌“谜语人‌‌”、‌‌“双面人‌‌”、‌‌“急冻先生‌‌”等等。很多人甚至将阿卡姆疯人院出身进行标榜,作为自己的荣耀来嘲讽臃肿腐朽的世界秩序。阿卡姆疯人院的出逃者,都是世界秩序的颠覆者。

其实关于精神病及其背后表征的疯癫行为,在西方思想界一直是研究对象。不过,他们拒绝将精神病视为一种病态,拒绝使用‌‌“精神病患者‌‌”这样的歧视称呼,而主张使用‌‌“异于常人行为者‌‌”这种中性词。但是如我们所知,一旦人们被确诊为精神病患,随之而来的是歧视和禁闭。福柯的代表作《疯癫与文明》探讨了这种行为之恶:禁闭代表着一种‌‌“治安‌‌”的浓缩特征,它是政府于宗教打造的共同专制牢笼。他认为,疯癫是一种‌‌“是最纯粹、最完整的错觉‌‌”,只是和正常人的错觉不同。疯癫不是与现实世界及其各种隐秘形式相联系,而是与人与人的弱点、梦幻和错觉相联系。换言之,只有那些愿意做梦、对自身弱点敏感、对世界产生错觉的人,才会有疯癫的行为。要了解这些行为,可以去看一本畅销书《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尽管它有演绎的成分,但是很好诠释了何谓完整的错觉,何谓异于常人的疯癫世界。

对疯癫行为的正视,对禁闭行为的反对,暗含着我们对世界现有规则秩序的不满与反叛,是回到人类理性与疯癫的交接处的某种拨乱反正。在秩序混乱、正常人的标准错误的时候,疯人院是比监狱更可怕的存在。在奥斯卡获奖电影《飞跃疯人院》中,完美诠释了这种以非正常行为对抗不合理专制压迫的决绝:躲入疯人院的正常人麦克墨菲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子,疯狂对抗嘲讽医生护士,最后被护士切除了脑白质,成为了白痴。一同商讨逃往自由之乡的酋长不忍心让病人们看他如此下场,亲手结束了战友麦克墨菲的生命,然后砸开铁窗,逃离了这所疯人院。

在中国,这种证明自己没病的行为,有着活生生的例子:劳教制度被废除后,地方政府为关押上访人员,最多的去处就是精神病院,一纸鉴定之后是长久安逸。这样的新闻随便一搜就是:2008年,四川省邻水县一民警因不服局党委作出的让其离岗培训的决定不断上访,最后被送到重庆某精神病医院强行治疗203天;2012年,媒体报道,姜和娥因上访举报上司贪污被关精神病院10年;2014年,江西农妇邓爱仔因上访已在新余第二医院的精神病科‌‌“关‌‌”了6年。而北大教授孙东东则背书说,老上访户99%有精神病。对精神病尤其是假精神病患者的迫害,是所谓正常人世界的一种别有用心的合谋。

所以,我们丝毫没有嘲笑病友的优越感:我们只能祈祷自己平和一生,不遇困境,有幸不成为1.7亿患者的一部分。如果我们遇到不平则鸣,像带队出走的杨主任作出非常之举,就可能是疑似患者;如果我们坚持如此行为乃至偏执,就有可能被鉴定为精神病;而一旦进到精神病院中,就会陷入麦克墨菲困境,在禁闭环境下,无法证明自己正常。

所以,在大家都是潜在病患者的时代,也许只有得了精神病,人才会真的精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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