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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穿山甲的公子与被老虎吃掉的穷人

这几天,一位很有些“不明来历”的青年人,正在一步步地成为“网红”。都说互联网的能量很大,任何人一经“触网”便无所“遁形”,但现在却使它露了拙,已经热炒了许多天的“公子”,至今也还没有察听出他究竟是何样的神仙,只大约地知道是一位中国香港的“贵公子”,可毕业于内地的“国家行政学院”。当然,写这一则短文,并非考证“公子”的出身,只是说一点由其引出的随感,所以也就从俗,姑且称其为“穿山甲公子”。

从这位青年自己公开发布的信息看——当然,这些由他发布在自己微博上的信息,现在已被完全删除了,好在网上还有大量的留存,但为省却篇幅,在此也就不一一引用,虽然这要冒一点“造谣”的风险——颇为自得的主要有三件事,一是与“李局长”“黄书记”吃穿山甲;再是喝一种很多人只是听闻,却未曾见过的“特供酒”;三是坐特等舱出行时,还可以进入到飞机的驾驶舱,机长也起身与其合影。

这三样行为中,除了所进的飞机驾驶舱,不知道是在何时何国何地的“飞机”上外,其他两样,则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说在中国内地。譬如吃穿山甲,是2015年7月在广西考察时吃的;吃特供酒,则是同年10月到中国内地的东北考察时的“特供”。说句实在话,“穿山甲”和“特供酒”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见过,更没有享用过。依照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人生不过百年,能享乐的当都要享到。想一想自己年纪一大把,所见所识,所享所用,尚不及一位毛头小伙,似乎是该有些感叹的。但我也得声明,写这一篇随感,决非因为“未识未享”所生的嫉妒,进而由心妒而生外怒,才向富家子弟与官贵大人们,放一支道德的冷箭,以解心头的一点恶气。

作这样的声明,也算是一种预防,以防别人说我这是“酸萄葡心理”。因为——也是在中国,常用的“辩论术”的宝库里,就有一样屡试不爽的法宝,即假如他自己正在用“穿山甲肉”佐酒,就不会出来说三道四了。这倒也是实情,譬如正啃着一只“穿山甲大腿”的人,一定是会喷出一口特供的酒气,对着围观的“道德家”大喝一声:“老子吃点稀罕东西,喝点好酒,关你甚鸟事?”或者干脆用啃完了肉的穿山甲腿骨,一一点着“道德家”们的头,喝斥一番:别说是一只穿山甲,连这东西住的山、喝的水,还不都是我们的?就是你们,要不是我们养着,连这穿山甲都不如,还这里叨叨?但我也疑心,纵然是作了这样的声明,也还是保不住要挨一些正义人士的腹诽的,因为,无论如何我不是刚从吃穿山甲、喝特供酒的场子上下来,写这一点随感的。

书归正文。在这两样行为中,穿山甲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既是保护,肯定不会像猪一样,想吃了便可拉过来宰一头。这里面,“特供酒”稍稍有一点儿特别,因为国家的法律里还没有“不准为特定的人生产、供应特定的产品”的律令。现在是“法治社会”,“法无明令则不禁”,所以,这个社会上似乎是可以有“特供”这一类产品的,譬如烟酒糖茶、果品蔬菜之类。然而,又似乎在CCTV或大牌子报纸上,听到和看到过“不准搞特殊化”之类的誓言。如此,这“特供酒”似乎又是触禁的东西。这样说下来,事情似乎就有些模糊了,法律严禁不能捕杀食用的,有人食之;规定不能特殊化的,出现在了正儿八经的接待场合。这不是明显的不守规矩,无视规则么?

就在“贵公子”在微博里晒吃、喝的时候,一些义士们正在讨伐一位“不守规矩的穷人”,即大年初二在宁波动物园,因“逃票”被老虎咬死的“穷汉”。看那一波讨伐的声浪,真应该为中国人的“规矩意识”“守则观念”而喝彩。“不守规矩,破坏规则,死了也是该死!”如果有一位从未涉足中土的外国友人,正在这个时候来中国考察,读到、看到了这一波“声讨不守规则者”的浪潮,归国之后,必定会写一篇“这个世界上,最守规矩、最重规则的民族是中华民族”的论文,让全世界为之惊叹的。在这一场讨伐里,似乎看到了规矩就是高压线、火焰山、地雷阵,任何人都碰不得的,谁碰了,不但活该葬身其中,还该得到口诛笔伐。

殊不料,这一个由讨伐的声浪所吹起的“守规矩、遵规则”的漂亮大气泡,一下子被“穿山甲公子”所宣扬的事实给戳破了,富且贵的人们,何曾视规矩、规则为禁区呢?其实,这也是中国所特有的“传统”。知道穿山甲是一道美味,决非现在才吃出来的。而很早吃到它的,也必是富与贵;明白造一种质好味美的特供,也不是在一个梦里想出来的,而是宫里的常事。所不同的,在“传统”里这就是“规矩”:吃遍山珍海味,用足特供专享,正是人家做龙椅的专有规矩。

原以为,这次由“穿山甲公子”所晒出的事,正好接续了那一场“讨伐不守规矩”的声浪,“道德义士”们会立即将笔触伸向那些富且贵的人。殊不料——又一个殊不料,舆论的方向,竟一下转到了对“穿山甲公子”“挖内幕、猎新奇、探来头”——那底子里透着艳且羡的样子——的娱乐上去了,似乎是刚刚下了战场的勇士、英雄,一下子涌进了“百乐门”。

将穷人为道德讨伐的箭垛,视权贵为追逐的梦想,这传统真是悠久而又牢固!

2017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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