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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倨后恭的人们

德军第一东方步兵团拿着缴获的清军军旗

庚子年的事儿,在今天是淡漠了。但在民国,还是知识界永远的痛,只要一提起来,就感慨千端万端的。狄平子是晚清到民国间的前辈媒体人,时报的创始人,八国联军入侵之后,他曾经来到过被联军占领的北京。后来在他著名的《平等阁笔记》里,记下了他的观感。当时北京被十一国分区占领(其实,当时只有十一国联军,没有什么八国联军,即所有跟中国建交的十个西方国家加上日本,但不知为何会被国人称为八国联军,当时还有叫六国联军的),其中出兵比较多的日本、俄国、英国、美国、德国和法国占的地盘要大一些。

据狄平子记载,尽管此番西方入侵,由于义和团排外打教的缘故,西方人报复,杀掠较之从前为甚。可一旦分区占领安定下来,十一国的占领军司令部,就会陆续收到大批中国人送的万民伞,以及各种歌功颂德的牌匾。其肉麻程度,令狄平子这个旁观者看了直掉鸡皮疙瘩,很不好意思。顺治门一带的德占区,各种店铺都加上了“德”字,有德兴号,德盛号,德昌号,德永号,以及德长胜,德丰厚等名目。反正是能拍一定拍,也不管德国人看不看得懂。

其实,狄平子大惊小怪了,当年的北京,不仅有人给侵略者送匾送伞,改店铺的字号,连小门小户,也会请人写段外国洋字码在门上,表明自己归顺的心迹。实在请不到人写洋字码,日占区的居民就挂日本旗,贴上“大日本顺民”字条在门上,德占区则贴上“大德国顺民”,英占区则是“大英国顺民”,以此类推,反正都是顺民,到处飘扬别国的国旗。有旗人贵族,还把自家的女人献给一个看起来有权势的外国人,以求保护。八国联军统帅德国人瓦德西,在日记里还记载了北京商人请他们吃饭听戏的事儿,尽管商人们尽力巴结,但在包厢里听戏的瓦德西,还是一脑袋浆糊,被锣鼓声震得头痛。

当年联军分区占领,有的国家表现稍好一点,比如日本和美国,比较在意占领区的秩序,在占领区街道安路灯,修公共厕所,让居民成立自治组织,讲求卫生,恢复秩序。而狄平子提到的德占区,恰是占领者表现很差的地段。德国人不许北京人照旧随地大小便,但却不给修厕所。夜里巡逻,只要听见有人撒尿,抬手就是一枪。其中,以俄占区最差,都几个月过去了,俄国大兵依旧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以至于俄占区的百姓,纷纷逃亡别的占区。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占领者,都会得到国人归顺的表示,态度极其恭顺。其中,内城的满人,特别的低眉顺眼。你绝对想不到,在联军入城之前,同样是这些人,排外态度之坚决,杀戮传教士和教民之疯狂,每每令人瞠目。德国公使克林德,就是被这些人杀掉的。西太后最后敢于向十一国宣战,至少有一半是被这些人推动的。前倨后恭,反差之大,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狄平子到鲁迅,对于国人的这种表现,看到的都是国民性的低劣。而周作人却看到的是国人的可怜,为乞求活命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可怜。联军入侵时如是,再往前推,五胡乱华时不也如是,蒙元以及清兵入关时,也是这样。庚子年间,原本跟传教士和教民并无多大仇怨的北京人,尤其是旗人,忽然之间被各地进京的义和团带得疯狂起来,旗人贵族,也在家里开坛练拳,有样学样,把教民妇孺剁成肉酱。那是因为朝廷的大人先生们觉得义和团可以刀枪不入,不怕洋人了。跟着大人先生走,跟着太后走,原是他们既定的轨道。上面表现一分,他们理应表现十分,哪有不疯的道理?洋人打上门来,义和团加清兵,呼喇喇就败了,原来的依仗和凭借都烟消云散,在强人屋檐下,要想活命,哪敢不低头?以往对朝廷的恭顺,对太后的恭顺,照样挪过去,奉献给洋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困难。更何况,连逃到西安的西太后,都表示说,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了。

对王朝专制下的国民品性,没法给予太多的期待,平日待之如草芥,他们就只能是草芥,待之如奴才,他们的表现,也就只能是奴才。指望奴才表现出爱国的品质,不是奴才们表现不好,而是人们的期待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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