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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的迁徙路:终点是广东餐桌

时节是季秋,正是天高气爽的时候,泛黄的芦苇丛中,紫红的野菊花正努力绽放,挥霍一年中最后的美好时光。一只灰头鹀从西伯利亚乘风而来,它已经飞了3000公里,到达中国的渤海之滨,它还要再飞3000公里,前往遥远的东南亚越冬。这是一年一往返的伟大旅行。然后,啪的一声,它挂上了一张大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10月11日,在毗邻天津北塘水库的一片芦苇地,志愿者们再次搜寻到一片非法捕鸟区域。捕猎者在开辟出来的小道上,用竹竿撑起高约一米五,长达上百米的捕鸟网,密布于这片人迹罕至的芦苇丛里。被困的鸟儿大多已经死亡,仍然活着的,也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奄奄一息。


从9月开始,‌‌‌‌“让候鸟飞‌‌‌‌”公益基金、天津护鸟志愿者联盟等环保组织,辗转于天津、唐山交界区域,陆续发现并拆除超过两万米的捕鸟网。规模之大,堪称‌‌‌‌“网海‌‌‌‌”。大量朱雀、黄眉鹀、红喉歌鸲等小型候鸟被挂网上,甚至连鹭鸟、东方角鸮等大型鸟类也难以幸免。还有更多的鸟儿尸体,被捕猎者丢弃在野地里,有的已经腐烂。

一个扩音器架在鸟网上,持续发出逼真的鸟叫声,从数百米外就能听到。这种诱鸟器能够模仿多种鸟类的叫声,甚至能够模仿人耳听不见的高频声音,吸引候鸟撞网。

这些鸟网用黑色尼龙细线编织而成,非常结实且难以察觉,每个网眼仅两厘米见方,就算是人粘上去,也得颇费周折才能挣脱,落网的小鸟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即便没有受伤,鸟儿们也会因长时间挂在网上,被折磨致死。

夕阳西下,65岁的杨雨财将一只从网上解救出来的鸟儿放飞。在他们解救落网小鸟的时候,仍不断有鸟儿不慎飞扑到网上。志愿者们需要连夜清除这片区域的鸟网,才能使更多的鸟儿幸免于难。

在确认鸟网上的活鸟都已经解救出来之后,48岁的志愿者朱宝光将鸟网一一清除。十多天来,他们都在做着同样的工作。2016年7月通过的新《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中,明确规定了禁止使用网捕的方法进行捕猎野生动物,并禁止网络交易平台、商品交易市场等场所为禁止使用的猎捕工具提供交易服务,但新法至今尚未实施。

10月12日,在距离天津北塘约50公里车程的唐山市海北镇小海北村,志愿者与执法人员接连在两处农户家中,发现大量的野生候鸟以及捕鸟工具。

2500多只野鸟被装进塑料袋里,塞满了两个大冰柜,有些死鸟已经被拔毛扒皮,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鸟类。唐山市林业行政综合执法大队队长荆信波说,这些被催肥闷死的野生鸟类,将被转运到广东等南方地区,成为餐桌上的一道‌‌‌‌“野味‌‌‌‌”。

迁徙中的鸟类大都很瘦,为了将鸟卖出个好价钱,鸟贩子会给鸟喂食大量的催肥剂和抗生素,使其迅速增肥,直到其胸前长出一层油,再将其杀掉。荆信波说,这种所谓的‌‌‌‌“野味‌‌‌‌”既不卫生也不健康,并不会给食用者带来任何好处。

在凌乱的鸟舍,一只黄胸鹀虽然逃出了鸟笼,却逃不出那扇玻璃窗。黄胸鹀俗称禾花雀,被一些食客称为‌‌‌‌“天上人参‌‌‌‌”,认为大补,在过去半个世纪里,黄胸鹀遭到了灭绝性的捕杀。2013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将黄胸鹀从‌‌‌‌“易危‌‌‌‌”级别提升至‌‌‌‌“濒危‌‌‌‌”级别,与大熊猫、藏羚羊等物种处于同一保护级别。这是10年内,黄胸鹀的保护等级第三度被上调。

在漫漫的迁徙途中,黄胸鹀从普通鸟类被吃成了濒危物种。长期关注候鸟保护的志愿者刘懿丹说,转运到广东之后,目前这样的一只禾花雀能卖到七、八十块钱,巨大的利润也是驱使鸟贩子铤而走险的原因。她痛心地说:‌‌‌‌“再这么逮下去,它们很快就跟藏羚羊一样销声匿迹了。‌‌‌‌”

当执法人员进入圈养候鸟窝点时,家中已经空无一人。唐山市公安局芦台经济开发区分局迅速确定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在嫌疑人屋里的一个衣柜上,画着两只小鸟,在大自然中怡然自得。那画面很美。

执法人员和志愿者将鸟笼搬到户外,笼中的鸟儿才终于见得阳光。一只小鸟使劲扑腾,试图冲破那层白纱。隔着笼子,它们并不可能真正享受到阳光。

在催肥窝点,共发现了1245只活鸟,被现场放飞。志愿者打开鸟笼,一只鸟儿如箭一般蹿出来,飞向天空。还有一些鸟儿因为太肥而无法飞翔,则由志愿者带到野生动物救助站进行救助。

一名志愿者一边将小鸟放生,一边念着‌‌‌‌“阿尼陀佛‌‌‌‌”。志愿者刘懿丹说,一开始,志愿者们从鸟贩子手里买鸟放生,后来发现,购买鸟类的行为本身就助长了捕猎者和鸟贩子的气势。因此,他们停止买鸟放生,走上了护鸟之路。

这处案发地点虽然属于唐山市管辖,却是一块被天津市宁河区包围的‌‌‌‌“飞地‌‌‌‌”,甚至在地图上也难以区分边界。据荆信波队长介绍,天津、唐山两市交界处属于监管盲区,也是非法捕猎的重灾区。目前已形成了沿海张网捕鸟、交界处收鸟、通过天津贩卖、最终运往广东等地这样一条产业链。

300个鸟笼被就地捣毁,在催肥窝点的后院里堆积成山。根据《国家林业局、公安部关于森林和陆生野生动物刑事案件管辖及立案标准》,非法狩猎野生动物20只以上,就应予立案。非法狩猎陆生野生动物50只以上,为重大案件,非法狩猎陆生野生动物100只以上或者具有其他恶劣情节的,为特别重大案件。

在这个窝点,大部分鸟儿被催肥用于食用,还有一些品相好的鸣禽,则被单独圈养,流入天津、北京等地的鸟市,成为笼中玩物。在一个鸟笼里,一只鸟儿在黎明来临之前死去。

10月12日,周三的上午,在天津普济河道花鸟鱼虫市场旁,自发形成的鸟市人来人往。在这片面积不大的小树林里,就有十余个贩卖野生鸟类的摊位,出售着黄眉鹀、红喉歌鸲、蓝喉歌鸲等野生候鸟,每只鸟的售价从几块钱到上千不等。

一名鸟贩子掀起一个方形鸟笼的帘幕,里头是数十只鸟儿,清一色的‌‌‌‌“贝子‌‌‌‌”(煤山雀)。鸟贩宣称,这批‌‌‌‌“贝子‌‌‌‌”40元一只,随便挑,引来了不少鸟客围观。这一笼鸟儿,能为他带来上千元的收入。

在另一个摊点,鸟贩子从笼中逐个抓出小鸟,供鸟客观赏。一只黄眉鹀紧紧抓住栏杆,不让鸟贩抓走。而就在离鸟市不远处,挂着醒目的横幅:‌‌‌‌“严厉打击非法猎捕、贩卖野生鸟类的行为,违者依法严惩‌‌‌‌”。

10月13日,小海北村催肥窝点被发现的第二天,在天津千里堤花鸟鱼虫市场,只有寥寥数家观赏鸟商户出摊。巡视的执法人员一再告知商户,禁止交易野生鸟类。摊主则宣称,他们所售的鸟类均为人工繁殖。曾经喧嚣的鸟市不复往日。

全球八条候鸟迁徙路线中,有三条经过中国境内,其中就有两条途径天津。天津地区作为‌‌‌‌“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路线的重要中转站,每年都会吸引数以百万计的候鸟从这条路线经过,在海滨湿地停留、觅食,具有重要的观赏、研究和保护价值。这些美丽的生灵,应该飞翔在广阔的天空,而不该成为笼中物、盘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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