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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上的汉文帝

一直都想写写汉文帝,但一直都不知从何写起。直到前不久,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去世,然后,圈子里、公号里、APP里到处都是《白鹿原》。

首先,我要承认自己的浅薄,比起圈子里的文艺老中青们,仅在学生时代读过陈忠实先生《白鹿原》的我,当时除了苦难,其实没在《白鹿原》中嚼出更多、更深刻的滋味。尤为可耻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作为一个地理盲,我都不知道“白鹿原”为何物。

尽管本届搜索引擎不行,圈子里很多朋友都在咋呼要卸载了“度娘”,别无选择的我,还是很可耻地“度娘”一下“白鹿原”。

白鹿原是黄土台原,位于西安城区东南部,南依终南山,北临灞河,居高临下。因传说周平王迁都洛阳途中,曾见原上有白鹿游弋而得名。

这就是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了。不过,对我来说,当你提到“白鹿原”,我的第一反应肯定不会是小说、电影,不是大作家陈忠实先生,而是汉文帝。

汉文帝原本应该在咸阳原上,而不是白鹿原。

西汉王朝是一个崇尚厚葬的时代,十一个帝王(吕后称制时代的前、后少帝,王莽摄政期间的孺子婴不在其内)共修建了十一座帝王陵,有九座分布在咸阳原上。今天,从高空俯瞰,这九座帝王陵如同金字塔一般,矗立在古老的黄土台原上,诉说着一个伟大王朝的存在。然而,作为这个王朝中最伟大的帝王之一,汉文帝却远离自己的父祖子孙,孤零零地独守在白鹿原上。

汉文帝刘恒是汉高祖刘邦第四子,皇位跟他没有多大关系,就从他的封地足见老父亲刘邦对这个儿子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刘恒封代王,封地在旧赵国北部代郡一带,这是当时汉王朝直面北方强大匈奴汗国的最前沿阵地。当年,刘邦遭遇白登之围,就在代国境内。

刘恒同父异母的哥哥刘盈是皇太子,在高祖刘邦去世后继承皇位。可惜,刘盈早逝。其母吕雉大权在握,先后立了两个幼子为帝。吕雉死后,功臣集团联合刘姓皇族诛灭了吕氏家族。原本远居北方,在朝廷毫无根基的代王刘恒,却被意外地拥立为帝。

意外登上皇位的汉文帝刘恒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立独行”的君主。

西汉王朝是在秦末农民起义的烽烟中建立起来的。秦,曾经无比强大,它成功地将整个国家打造成了一部高效运作的战争机器。在统一六国的过程中,秦军“追亡逐北”,令六国“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表现出来的是坚不可摧、无往而不胜的强悍气势。然而,如此不可一世的强秦竟然二世而亡。汉承秦制,但汉初的统治者却时时刻刻以秦为戒,生怕重蹈强秦覆辙。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治世——“文景之治”出现了。

“文景之治”的“文”即指汉文帝。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以仁孝治天下,自己克勤克俭,最宠爱的慎夫人衣不曳地,“以示敦朴,为天下先”。不过,皇帝和后妃们有多节俭,其实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他给自己治下的百姓创造了多大的生存空间。

田租是古代中国政府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汉初之时,国家法定的税额为“十五税一”,而汉文帝时代只需要缴纳一半,即三十税一。而且,汉文帝还数度全部免掉田租,前后加起来有十一年之久。这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帝制时代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国家大幅度减免田租,政府并没有因此变得拮据贫穷,而整个社会却出现了极度繁荣富庶的局面。汉文帝执政的二十三年,至少让我们看到一个不争的事实:中国疆域辽阔、人口繁滋,有如此众多的户籍以供养赋税,即便赋税极轻极少,供养一个政府,也绰绰有余。

这是一种“小政府、大民生”的国家治理模式。当统治者清静无为,给予民众更多的自由和更大的发展空间时,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吃苦耐劳的民族具有怎样惊人的创造力。“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此时的汉王朝欣欣向荣。

公元前157年,汉文帝“崩于未央宫”,下诏“薄葬”。他将自己的陵墓选在了白鹿原上,而非父亲刘邦、哥哥刘盈已经归葬的咸阳原。

关于汉文帝为何将初陵选在白鹿原上,有专家分析认为,这源自西汉帝陵实行的“昭穆制度”。这是古代中国的宗庙制度之一,用以规范宗庙中神主的排列次序。

汉文帝刘恒与汉惠帝刘盈乃兄弟。汉惠帝刘盈已经葬入了咸阳原的皇家陵区中。所以,根据“昭穆制度”,汉文帝只能选择咸阳原以外的地方归葬。但也有专家认为,西汉帝陵并未实行“昭穆制度”,汉文帝选择白鹿原纯粹出于个人喜好。

无论如何,汉文帝将自己的霸陵选在了白鹿原上。并且,与西汉其他帝陵不同的是,霸陵因山为陵,墓葬开凿于山崖中,不另起坟丘,“(墓中)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这与西汉历代帝王陵的厚葬之风形成鲜明的对比,特别是其孙子汉武帝的茂陵。

茂陵修筑时间长达半个世纪之久,是西汉历代帝陵中规模最为浩大的一个。陪葬品也最为丰富,到汉武帝去世时,茂陵中的金银财宝已经堆得放不下了。

汉武帝的确是一个与汉文帝截然不同的帝王。正是从汉武帝开始,我们开启了一个以国家主义挤压民生空间的“强权政府”时代。这个时代,为实现皇帝大权独揽的梦想,为应对对外战争的巨大开支,汉王朝在政治、经济上的一系列举措也成为了后世历代帝王效法的典范。

虽然,在以后的历史中,汉文帝一直都为后世所称颂,而汉武帝则成为儒家的反面教材,用以督促皇帝们自我约束。但对帝王来说,汉文帝属于“学”而难“习”的范畴,因为,作为集权一身的帝王,往往更想有所作为,想要证明自己手中皇权无远弗届,而汉武帝的时代恰恰给后世提供了一个范例。

所以,史书中记录的帝王们,众口一词,似乎都愿意效法汉文帝,但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我们能看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成功或失败的汉武帝。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阙《忆秦娥》读来,都是千年的孤独与凄怆,恰如白鹿原上的汉文帝,仿佛一个徘徊千年的独行者。他开创了一个时代,成为了历史的标杆,而历史却并未沿着这个方向行进。

“德”可以服人,“德”却无法驯服权力。所以,作为以德治国的汉文帝成了中国两千年帝制时代的异端。而在这片土地上,异端是没有权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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