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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小镇,与“疯子”同住

赫尔‌‌的城市雕塑 强调家庭的力量 

“在赫尔,有一半人是癫的,另一半人则半疯。‌‌”在近4万人口的比利时小镇赫尔,流传着这个笑话。

笑话源于赫尔(Geel)逾700年来的奇怪传统——数以百计的‌‌“精神病患者‌‌”以当地为家,他们并不住在精神病院,而寄住在本地家庭;他们也不被称为‌‌“精神病患者‌‌”,而是被当作‌‌“旅客‌‌”、‌‌“贵宾‌‌”款待;他们不接受精神病治疗,或换句话说,与本地家庭分享日常、互相看顾,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就是他们的‌‌“精神病治疗‌‌”。

目前,约有250名‌‌“旅客‌‌”寄住在赫尔,Luc Ennekans 是其中之一。外来‌‌“旅客‌‌”要在赫尔安顿下来,先要经过既定程序,Ennekans 首先到主管‌‌“旅客入境计划‌‌”的赫尔公共精神科医院,接受初步治疗和评估,并与医院签署合同,再由院方为他编配宿主——Toni Smit 和Arthur Shouten 夫妇家中寄住。

在Ennekans 之前,这对夫妇接待过6个‌‌“旅客‌‌”。‌‌“曾经有一个,把自己锁在浴室里面,疯狂地洗手;也有一个长期受失眠困扰,因为他总是看到墙壁里面有只狮子要爬出来,因此抓狂。‌‌”Toni Smit 和Arthur Shouten 忆述。但各式各样的奇异行为,没有令他们、乃至所有赫尔居民认为这些‌‌“旅客‌‌”有异于常人。对他们来说,这些都只是‌‌“旅客‌‌”独特的性格、行为特征,跟每个‌‌“正常人‌‌”都有不同的怪癖一样,没有需要刻意改变。‌‌“生活本就如此,正常不过。‌‌”Arthur Shouten 说道。

Toni Smit 和Arthur Shouten 还有一套独特方式,去与这些‌‌“旅客‌‌”一同生活。例如,每当某位‌‌“旅客‌‌”又看见狮子时,Toni Smit 也会代入‌‌“旅客‌‌”的幻觉之中,假装把狮子赶走:‌‌“这办法每次都有效。‌‌”

又例如Ennekans 搬来之后,非常依赖、甚至‌‌“倾慕‌‌”Toni Smit,时常会送上小花、亲吻,会牵着她的手走路,更一度成为夫妇二人婚姻的小障碍。‌‌“我们夫妇甚至不能拥抱,Luc 总是会一脸妒忌地站在我们身后。‌‌”于是,夫妇二人鼓励Ennekans 认识女朋友、或结交其他伙伴,就像鼓励小孩成长,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一样。

不把他们(精神病者)看成是‌‌‘异常’的群体。这是赫尔最让人感到神奇之处。——英国精神疾病史学家Mike Jay

一切都始于一个传说

赫尔的这项传统,源于镇中心建于1349年的、供奉着罗马天主教圣人圣迪芙娜(Saint Dymphna)的教堂。

相传迪芙娜活于公元7世纪,是一位爱尔兰国王的女儿;国王深爱着王后,但就在王后死后,国王因思念陷入失常,更加移情于样貌酷似王后的女儿迪芙娜;迪芙娜为了逃离国王,漂洋过海,最终落户今天的赫尔,并且在当地施行神迹,治好不少精神病人。但最终,迪芙娜还是逃不过国王的缠绕,更因拒绝跟随国王返国而被斩首,殉道时只有15岁。

迪芙娜治愈精神病人的力量,造就了赫尔人对精神病患者的不一样看法。教堂建成后,不少欧洲人慕名而至,并带着受精神病困扰的亲友到来,希望迪芙娜的神迹再次灵验,让亲友恢复‌‌“理性‌‌”。

‌‌“但也有不少人,就这样把发了疯的亲友遗弃在赫尔教堂旁边的收容所。‌‌”英国精神疾病史学家Mike Jay 解释:‌‌“久而久之,赫尔本地人开始有了看顾这些精神病人的传统,并称呼他们为‌‌‘旅客’,甚至‌‌‘贵宾’,形容他们为‌‌‘与别不同’、‌‌‘独特的’。这种言词上的刻意回避,其实也有一番学问。‌‌”

Mike Jay 曾到赫尔考察,了解赫尔如何将这种数百年前遗留下来的传统习俗,演变成一项现代化、系统化的体制。

‌‌“在赫尔街头的咖啡室,你会看见到处都是这些精神病者,他们的行为似乎跟常人有少许不同,例如一直在自言自语等;但不久你又会发现,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异常’的群体。这是赫尔最让人感到神奇之处。‌‌”Mike Jay 称:‌‌“要知道,在英国,假如有人在街头不断自说自话,可能旁人已经会打电话报警。‌‌”

Mike Jay 指,精神病人被认为是异常,原因往往不在于他们的行为,而在于‌‌“正常人‌‌”对他们的集体、惯性反应——恐惧、尴尬、不知如何招架等等。‌‌“所谓的正常人,不懂得如何应对精神病者。‌‌”Jay 续道:‌‌“不少社会视精神病者为危险人物,但事实上,相比于施暴者,精神病患更是遭暴力对待的受害者。‌‌”

赫尔的家庭经过世世代代与他们的‌‌‘贵宾’共处,得出一种应对精神病患的实用方案。不过,很多专家、专业人士基于专业权威,对于赫尔世代相传的实践经验感到不悦。——美国森福特大学心理学学者Jackie Goldstein

事实上,赫尔的独特‌‌“精神病疗法‌‌”,向来为精神病理学、医学、心理学、精神分析学专家视为奇异的研究案例。

早在1845年,精神医生Jacques-Joseph Moreau 在文献中写道:‌‌“对于赫尔居民来说,应对精神病患的疗法,就是与精神病患生活、共处,与精神病患分享工作和焦虑。在赫尔,精神病患没有彻底丧失他们作为理性人类的面向,得以保留他们的尊严。‌‌”

1862年,来自法国的Louiseau 医生也在文宪中记录他在赫尔的所见所闻:‌‌“约400名精神病人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当地人也对他们没有丝毫恐惧、反感,让人啧啧称奇。‌‌”

1960年代,美国心理医生Charles D. Aring 在《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上撰写论文,指心理医学界或者会认为赫尔居民对待精神病人的方法是‌‌“外行‌‌”,但这种传统却非常有效出色,而支撑着这个体制的,是对‌‌“正常人‌‌”或‌‌“精神病人‌‌”都一视同仁的公民权利制度。

不过,如Mike Jay 指出,即使是当代的不少专家,仍然难以接受赫尔的开放。‌‌“甚么?你让那种人接近你的小孩?‌‌”Jay 说:‌‌“这是赫尔人告诉我,不少美国专家前来考察时,最常提出的质疑。‌‌”但Jay 则认为,赫尔人对精神病者的包容得以一直延续至今,其中让小孩与精神病者建立亲密、互相学习的关系,正是主要原因之一。

美国森福特大学(Samford University)心理学学者Jackie Goldstein 就曾指出,‌‌“不少‌‌‘旅客’长时间居住于赫尔,甚至直到宿主老死,他们仍继续留在那里,与宿主遗下的子女同住。在2005年,约占总数三分之一的‌‌‘旅客’就已经在同一个宿主家庭中,居住了超过50年‌‌”。

Jackie Goldstein 在1960年代曾经参与学界一项原定为期10年的赫尔研究计划,但该计划最终不了了之,只有Goldstein 之后仍花一生精力研习赫尔的独特体制。Goldstein 批评,不少专家之所以对赫尔感到兴趣,仅仅源于猎奇心态,而如果基于‌‌“专业‌‌”,这些专家总是先入为主地不接受赫尔那种外行的‌‌“精神疾病疗法‌‌”。

1998年,Jackie Goldstein 在美国心理学联会年度大会上发表演说,就慨叹‌‌“赫尔体制的成功和缺憾,从未被学界有系统地透彻分析和研究‌‌”。

赫尔的‌‌“疯癫体制‌‌”难以延续?

随着赫尔的传统习俗慢慢演变成现代体制,其底蕴也逐渐式微。‌‌“在两次世界大战前的最高峰时期,赫尔大概有着三、四千名‌‌‘贵宾’,但如今只有约250名。‌‌”Mike Jay 解释,赫尔人的生活方式转变是原因之一:‌‌“从前的农民家庭,妇女和孩子留在家里,可以看顾精神病者。但如今,家中所有人都要外出上班或上学。‌‌”

另外,随着现代医学、精神病学的发展,以及人们对精神疾病的理解,当今自然不再出现欧洲各地人士因听闻迪芙娜的传说,而远赴赫尔寻求神迹的事例。随着各地精神病治疗持逐改进,到赫尔‌‌“求医‌‌”的人自然减少。

但Mike Jay 也指出,现代医学的兴盛、围绕医护疗养的法律体制持续建立起来,其实也具有其负面影响。他指,在今天的精神病学地貌中,带有文化面向的治疗倡议愈来愈难生存:‌‌“普罗大众不会觉得如何与精神病患共处之类的问题值得思考。他们认为那是应由医生、心理学者来解决的问题。‌‌”

‌‌“即使有人提出,只要人们多花一点时间建立起应对精神病者的社区关怀,精神病学、心理学、医学等等的介入就可以大大减少……‌‌”Mike Jay 续道:‌‌“但只要有人反建议——把他们关进一幢安全的建筑里,让他们自己好起来吧——大概还是没有人能反驳。‌‌”

40欧元

目前,接纳1位精神病者在家中寄住的赫尔家庭,可以获得比利时政府发放每日40欧元的津贴。不过,这金额一般不足以弥补家庭用于精神病寄宿者每日开支的一半;津贴太低,也被视为相关计划逐步式微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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