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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陈寅恪的些许直观认识

“虚经腐史意何如,溪刻阴森惨不舒。竞作鲁论开卷语,说瓜千古笑秦儒。”

“平生所学惟余骨,晚岁为诗欠砍头。”——陈寅恪

学问

1、学问研究是不能有指导思想的。“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桔,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

2、在学问上,相对于胡适之的名言,陈先生认为,假设也是要有依据的,不能仅凭着胆大就乱假设。

3、陈先生认为在学问上,说“无”要比说“有”难。他在学问上力求发前人未发之覆,主要体现在三不讲,前人讲过的他不讲,外国人讲过的他不讲,自己以前讲过的他不讲。这个标准确实太高了,远非一般人所能及。在学问的领域,也需要传声筒和抄书虫。

4、陈先生不治清史,主要原因在于家族与清廷关系密切,难以客观,故择隋唐史及其他。现在有个潮流,当代人治当代史,不是说当代人治当代史不好,但确实有个资质和客观性的问题。

5、学问好不等于讲课好,陈先生在清华的有门课,一开始人很多,都是慕名而来,后来就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6、学问好,自然是招人紧张的。冯先生就差遣助手去听陈先生的课,然后再向冯先生报告。如果冯先生自己直接来,面子上也是有些挂不住啊,在学问的领域,陈先生就是当时很火的美剧,让有很多学者也欲罢不能。很多学者害怕陈先生,是害怕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自己颜面不保。有些人嫉妒陈先生也是自然的,更有人因嫉生恨。

7、良好的家学渊源,天资聪慧,读书认真勤奋,不用读学位,照样被人们认可。不过在今天也已经基本不可能了。今天要被人认可,需要一路名校,外加名人吹捧才行。半路出家欲求名的,往往多出笑料。凡夫俗子就免了吧,没什么才学还自视甚高,还想效颦陈先生,应该从事滑稽戏行业。

8、学问在有些人心里是极其重要的事,刘先生过年时给陈先生行大礼,旁若无人。虽然我不会这么做,但我不会像有些人认为刘先生是哗众取宠或是没人格。

9、读书人,做学问的人,不能搞政治宣传、意识形态那一套,要说人话。在这一点上,陈先生是很严格的,一句“你不是我的学生。”是他对汪先生最后的爱,据说汪先生觉得还有些冤,冤个鬼啊。

10、真的以学问为志业的年轻人,可能真的需要在同龄的绝大多数人热切地鼓捣情感游戏,醉心于约会,肌肤之亲,体液交换的时候,需要拿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读书。人生的黄金时间,做什么都是很金贵的。陈先生把黄金般的青年时光主要都用来读书求学了,省吃俭用拼命买书。他同表弟俞先生都非常爱书,后来俞先生以政治为业,续弦娶了自己的表妹也即陈先生的亲妹妹,俗语讲门当户对,亲上加亲也有自其道理。

生活

11、小时候的胃口往往伴随一生,陈先生自幼游学国外,黄油面包奶油就成了主食,后来对人说,身体不好的原因就是缺了奶油之类。

12、陈先生也是被母亲大人逼婚的,讨太太,不在年早,门当户对不是坏处。再贤良淑德的太太偶尔也会发脾气,甚至离家出走,陈先生的好处之一是太太负气出走,有人能帮着劝回来。所以,婚姻中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很,这并不是说吵吵闹闹的婚姻是好的婚姻状态。

13、关于爱情,陈先生在结婚前的看法,“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杜丽娘是也。二、与其人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三、又次之,则曾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四、又次之,则为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五、最下者,随处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不知临终前陈先生对爱情、婚姻有何看法。

14、就具体而微的生活而言,太太的观点很多时候是正确的。

15、太太未必懂得,或是切身感受先生的精神世界及追求,但是从先生的选择,未必就是完全放弃自我。

16、陈先生的傲并非恃才傲物,更多的是对原则和个人精神世界的坚守。

17、女助手有时候是可以帮大忙的。黄萱女士出身巨富之家,修养很好。对于陈先生眼盲之后的著述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曾被文革小将们指责为和陈先生穿一条裤子,丈夫被关干校,无缘得见最后一面,文革以后,幽居于鼓浪屿,恬淡平静地度过余生。

18、洗玉清教授与陈先生互为知己,也深得三立老人的赞赏,独身一生,清白一世。高守真女士,谦恭有礼,深为陈先生及陈太太所喜。

19、男女之间的交往贵在相知,相惜,根本不用在意是不是纯友谊,男女之间的关系总会让某一方妒忌和不满的,或明或暗。在婚姻中,对有些问题的认识和处理,不能向低处看齐,虽然有些时候妥协一下总是难免的。

20、陈先生也是有幽默感的。岭大陈序经校长早年主张全盘西化,陈先生总是穿长袍执旧礼的,陈序经校长却是喜欢中餐的,不喜西餐,陈先生自幼留洋,喜欢吃西餐的。陈先生对陈校长打趣道,你的“全盘”西化是假的,我的才是真的。

人格

21、陈先生的学问很多人搞不懂,但是他的人格力量,一看便知。在人人自危,相互揭发批评的年代,造反派要把陈寅恪抬出去批斗,当时家里人很害怕,如果抬出去的话,肯定难以活着回来的。后来造反派没有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刘先生代陈寅恪去批斗了。刘先生是陈寅恪早年在清华时的弟子,也是中山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当时造反派殴打刘节,还问刘先生有什么感受。刘先生说,能够代替老师来批斗,我感到很光荣!多年前,我读到这,眼泪簌地出来了。

22、康生南下想拜见陈先生,陈先生坚决不见。《论再生缘》无法出版,康生小人从中作梗。这点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有次和老师一起散步,看到前面有个人好像是另一位教授,老师说,我们换条路走,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人,不想和他打招呼。另一个教授是“全国政协委员”,是一个替共产党吹喇叭的人。

23、不吃日本救济粮的不独朱自清先生,日据香港时,日本学者要求日本军部不要难为陈先生,日军香港司令派宪兵队照顾陈家,送去好多袋面粉,宪兵往屋里搬,陈先生及太太就往外拖,就是不吃敌人的面粉。另外,在香港的日本人还要给陈先生四十万元办东方文化学院,陈先生坚拒之。与此同时,1942年的除夕晚上,困居香港的陈先生一家,每人只喝了半碗稀粥,全家分食了一个鸭蛋,算是过了一个春节。

24、再给科学院的答复时,陈先生给出了那两个著名的条件,黄萱问道,如果人家答应了怎么办?陈先生说,那我就去,我牺牲也可以。教授洗玉清也劝他不必这样提,陈先生又说:“我要为学术争自由。我自从作王国维纪念碑铭时,就持学术自由的宗旨,历二十余年而不变。”

25、陈先生作为学者并不参与政治,但并不等于没有自己的看法。他对清季、民国的政治人物都有辛辣的讽刺,为了不让蒋中正的秘书们入主中研院,陈先生还专程跑去给胡适投票。后来,当局借批判俞平伯来批判胡适,陈先生明确表示不赞同,彼时胡适之的儿子都同其划清界限了。在反右时还为端木正被划右派鸣不平,这个人后来官居最高法院副院长。

友谊

26、在哈佛读书时,吴宓经陈先生的表弟俞先生相识,不多久,便引为知己,相互切磋学问。26年到40年间,二人同为清华同事,交往密切。49之后,陈先生在中山大学教书,吴先生在重庆西南师院教书。61年吴先生自重庆给陈先生写了一封长信,提出“来粤晋谒”。陈先生收到信后,立即让由夫人代笔复信,告知到注意事项,包括车费饮食起居等。吴先生到广州后,陈先生让两个女儿去接站。吴先生到广州当天已是夜里,大雨,至陈宅是夜里12点左右,陈先生仍在坐等吴先生来访。当时,吴先生68岁,陈先生71岁,眼盲已16年。吴先生在广州5天,每日都去陈宅,有时不止一次,晤谈甚切,自然也少不了相互题赠。陈寅恪写了四首七言绝句,题为《赠吴雨僧》,其中两句为:“暮年一晤非容易,应作生离死别看。”这是两位结交凡40余年的挚友的最后相聚。陈先生和吴先生最后相聚的场景,读罢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且不论陈先生的学术地位和成就,单就其个人生活而言也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他有携手一生的婚姻伴侣,有吴先生这样的至交,还有洗玉清一样的知己,有刘先生和蒋先生一样的学生,有黄萱一样的助手,这足以让所有人羡慕。残酷的政治风暴阻碍了陈先生的学术研究,也使其身体受到了伤害,但是政治无法夺走他所拥有的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还有他的学问。陈先生以自己的文字和言行在历史的长河中撑起一个精神世界,这一世界不朽,光照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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