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正史上的弥天大谎——郑伯克段

公元前722年,东周列国中最强盛的郑国发生了一场政变,郑庄公命公子吕率200辆战车攻打其弟叔段的封地京邑,叔段弃城而走,公子吕穷追不舍,直追到叔段儿子公孙滑的封地鄢城。在鄢城,双方经过交战,叔段和公孙滑父子分别投奔卫国和共国,终其一生未能归国还乡。

这本是国人历史上司空见惯的为争权而兄弟手足相残,谈不上那一方是正能量,那一方邪恶,可孔老夫子偏偏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在《春秋》开篇,把这一事件记载为为六个字:郑伯克段于鄢,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郑大哥集中兵马在鄢城力克叔段。后世注经者一改往常的众说纷纭,对这六字经文的解释空前一至,认为郑庄公没有及时回绝其母武姜的无理要求,未能正面约束叔段的不臣之意,甚至故意放纵其弟的狼子野心,最终诱使母亲和弟弟谋逆,名正言顺地将亲弟驱逐到国外。

孔圣人在这件事上貌似客观公正,对兄弟二人各打50板:庄公用钓鱼之计诱弟弟上钩,是玩弄权术的阴谋家;叔段在母亲的支持下篡国夺权,更是人所不耻的人渣。历来虽谴责庄公心怀诡诈,但最大的反面人物、罪不容赦的还是叔段。庄公即便动用了诈术,也还是占据着道义至高点,克段事件依然是不容置疑的平叛。退一步说,庄公即使在道义上存在瑕疵,在法律层面上是无懈可击的,在公众舆情、是非功过上至少是三七开。

真相都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谎言却受不了穷追猛打。以孔圣人为代表的官方虽对克段事件做出了盖棺论定,但是各种说辞却是漏洞百出,官方通稿无法掩盖事实真相,也不能堵住民间百姓悠悠之口。不只现代人对此疑窦丛生,2700多年前的郑国国民也和当今盛世公民一样,对来自高层的解说采取的仍然是“老不信”态度。在郑庄公大举开展揭批叔段阴谋篡国的罪行,抓捕反革命集团如火如荼之际。街头巷尾却流传着叔段英武善战、知礼恭仁的歌谣:

叔段野外打猎,人们自觉回避。为何回避?叔段太英俊太仁慈了,谁见了都自惭形秽。

叔段冬天狩猎,无人喝酒、吹牛、撒酒疯。为何?叔段的潇洒和善良让酒鬼们无地自容。

叔段骑马猎兽,无人在马上耀武扬威,为何?叔段的精湛骑术让骑士们羞愧无地。

可见在百姓眼里,叔段英俊威武而又品德高尚,是万民爱戴的帅哥,心中仰慕的偶像。

叔段会不会是因禀性过人、天资过高而傲慢无礼,被庄公忌惮而废黜的呢?民间另一首歌谣回答了这个问题。

叔段骑马打猎,人机警、马矫捷。点燃野草逐出大兽,赤手空拳擒获了老虎,把它作礼物敬送给哥哥庄公。庄公告诫弟弟,千万不要这样冒险了,小心野兽伤害了你。

在百姓眼里,叔段之悍勇能生擒猛虎,武松也不能望其项背,最难得的是他并不因此而目中无人,他对哥哥始终毕恭毕敬礼数有加。而庄公的表现也是温馨仁爱可圈可点,双方兄友弟恭,堪为天下兄弟的样板、手足的典范。

但在官方记载中,叔段却是个贪得无厌、索取无度,乃致于谋逆叛兄的乱臣贼子。朝野双方分岐如此之大,究竟是那一方在掩盖真相,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呢?

一如“间歇性短暂性精神障碍”的说法会引起人的普遍质疑,庄公与其母武姜的恩怨也让人难以置信。官方言之凿凿地宣称,武姜生庄公时,因为难产,所以不喜欢这个大儿子,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纷争。这恐怕是母子感情纠葛中里最难以让人信服的理由了。

人的本性就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并不珍惜,千难万险获取的,惜若珍宝;偷来、赌赢的财物向来挥霍如土;流血流汗的成果弥足珍爱。产妇经过死去活来的阵疼产下的宝贝自然会倍加疼爱,是一切生物的本性。即便对孩子有所偏爱,作为一个母亲是不可能怂恿骨肉同胞作出自相残杀的蠢事。

官媒却颠覆了生物学常识,可见纺织谎言需要有无视基本规律的豪情,打破正常思维的勇气、和说瞎话气吞山河的底气。

母子仇隙无疑是御用文人捏造出的第一个假话,叔段讨封京邑儹越的说法,是第二个谎言。马屁精祭仲是最先跳出来为主子分忧解难的奴才,他宣称根据先王制度规定,人臣的封地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叔段请封京邑就是有反上作乱之心。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先王具体指向那位大神,周朝历代有分封宗室的传统,天子本身占据的都城只有弹丸之地,受封国却可以纵横数千里。一如北京市,只是个政治权力汇聚中心,幅员并不辽阔,随便一个省区地域都大过它数倍。按祭仲的说法,东周列国中疆域大过东周王室的都有逆上的原罪了。

不只王室的血亲兄弟,就是有功的战将都会受封自己的属国,商鞅、白起作为异姓都有各自独立的根据地。叔段做为庄公兄弟,完全有继承父亲部分遗产的政治权力,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承袭制度。鲁国三桓就是由桓公的三个儿子分受鲁国疆土的实例。叔段受封京邑不过是他应得的父亲遗产,难道让庄公独霸所有才合乎规矩?

第三个谎言,叔段修城、聚兵、置械、备马,将袭郑。这又是刀笔吏们无中生有的恶意陷害、一面之辞。从双方冲突整个过程来看,看不到叔段蓄谋已久、有备而来的任何迹象。

“叔段在京邑就积极扩张,侵占强收周边县市,努力备兵秣马,势力足于庄公相敌。”这仅是文字上意象和构陷。史书并无叔段主动挑衅的行动记载,只讲庄公根据搜集的情报就对弟宣战了。

战争开始,公子吕仅以二百乘兵马,就长驱直入,轻松攻入叔段苦心经营的京邑,又追杀到鄢城。几乎是兵不血刃,根本没有遭到象样的抵抗,就逼迫逆贼投奔外国了。按照战况考量,实情只能是庄公出其不意、率先发难,叔段措手不及,倾刻间一败涂地了。

民间传颂的赤手缚虎、英明神武、机智仁爱的叔段,怎么会突然萌生贰臣之心与哥哥反目成仇,又变得愚不可及、而又荒唐幼稚,结局又是不堪一击如飞娥扑火,自投箩网呢。

民间和官方说辞大相径庭,朝野双方是谁在刻意编造谎言?

只有一种推测才能合理解释这一切怪异现象,那就是弟弟叔段的形象赢得了郑国人民的爱戴,能力全面超越了庄公,让他产生了危机感。当时的权力接替并非一味的父子相传,兄终及弟也是普通现象,弟弟的强势让他的权力承继产生了变数,庄公为了独吞祖产,稳保王位世代相传,就撕破面皮,无事生非,用暴力赶走弟弟叔段,鲸吞了弟弟的封地。

从字里行间,我们可以推测出,叔段图谋袭郑,只是庄公一方的诬蔑之词,京邑如果整兵备战,即便遭遇了来自庄公的突然袭击,也不会一触即溃,所谓“京叛太叔段”,不过是庄公粉饰之词,而事实上极有可能是有仁慈之心的叔段不愿与哥哥兵刃相向,也不忍看到郑国子弟自相残杀。他采取了避让态度,奔走到儿子的封地鄢城栖身。但贪得无厌的庄公下定了斩尽杀绝的决心,偏僻狭小鄢城也不能留给弟弟,即然大开杀念,就要连侄儿一并铲除。无奈之下父子二人逃亡国外。

这件事庄公撕下了兄长的伪装,毫不掩饰狰狞面目,但明火执仗的强盗行径,激起国民一片喧哗,也引起国际社会一片声讨。叔段的粉丝们要求国君给出合理解释,国外有宋陈蔡卫鲁五国联军为伸张正义讨伐他的罪责。为了平息众怒,庄公的智库们编造了一套谎言来敷衍国内外的汹汹舆情。

但庄公的恶行过于直露,扮清白无辜状,把责任全推到叔段身上根本无法取信于人,于是又织造说辞,干脆攀扯上母亲,让武姜承担一部分罪责。即便这样也无法掩盖他的不仁不义,干脆自降身份,让自己也承担部分责任,这样会增强真实感,加强说服力。虽然伟光正的形象全毁了,但总胜于将贪婪残暴的形象暴之于天下。事出危机,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郑庄公本性就是个寡情绝义的不良之辈,他曾在周王室担任重职,曾假借王命,纠集齐鲁两国侵略宋国,开启欺君瞒下的先例。后来因为一点小原因,就公开与王室决裂。前707年周王室率四国联军征讨郑国,被他击败,并箭中周桓王肩膀,几欲丧命,此战开启了地方政权对抗中央政府的先例,是导致周朝全面陷入分裂状态的标志性事件。

再看他与祭仲的对话时,对其母的称呼:“姜氏欲之,焉辟害。”翻译出来就是:姓姜的娘们坑我,我木有办法!祭仲的答话:姓姜的娘们贪得无厌,满足不了,不如早早把她象野草一样铲除了!

要知道这姓姜的娘们可是正宗的国太后啊。庄公之冷血无情令天下父母为之寒心。

庄公的掘地会母,是对欺世谎话的一个修补,也是一场企图挽回声誉、虚情假义的作秀表演。弟弟和侄儿流亡国外几十年不允许归国,而掘地会母是政变的第二年。如果他真心想修补母子之情,就该当让流亡国外的弟侄归国,让母、子、孙作天伦之聚。事实上叔段和公孙滑终老于异国他乡,终身未能与母亲会面。这对假仁假孝的庄公无疑是莫大的讥刺——欺世盗名的嘴脸暴露无余。

庄公死后,他的四个儿子以他为榜样,相互之间腥风血雨,只存活下一个最歹毒的狠角,历史上留一个恶谥:郑厉公。

庄公集团的谎话并不高明,用无数个经不起推敲的低级谎言,堆积出一个漏洞百出的弥天大谎。他们只是公布一个说法,维护公开场合的基本脸面,并不强求人们相信,也无需国人相信,因为他们手中有枪,敢于公开质疑者,都会被嫖娼、被酒驾、被寻衅滋事,最终被失踪。

贪婪和残暴,是乱世奸雄的必备素质;指鹿为马、混淆是非是巩固毒菜的不二法门。后世的太祖敢于藐视秦皇汉武,却惟独对庄公大加赞赏,称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大约是与前辈惺惺相异,志趣暗合之故吧。

关键词: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