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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炮儿?无产阶级的流氓究竟有没有前途

把题图上的字多念几遍,多念几遍本国的好多事就明白了。

看《老炮儿》上了,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把身中数刀的‌‌“小混蛋‌‌”故事翻出来再说一遍的。果然,这几天那些滑冰拍婆子打群架的故事都出现了。

之前那篇发出来,有人跑来跟我说,我没法理解老炮儿的伟大,说让我资助几十年农民,才有资格评价老炮儿。

这就是当粉丝把脑袋当坏了,分不清角色和现实的区别了。还有人说那一代的人血色青春,特别有美感什么的。

抱歉我要打破你们文艺女青年的幻想。

顽主也好,老炮儿也罢,当年的那批人就是流氓。对了,你说他们有规矩,有规矩也是流氓,没规矩的,那叫臭流氓。

冯小刚演的老炮儿六爷应该是平民阶层出身的顽主帮派,和大院‌‌“老兵‌‌”是两股对立的势力。在当年全北京最有名的顽主是‌‌“小混蛋儿‌‌”周长利,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王朔演的那个角色。

‌‌“小混蛋儿‌‌”所在的顽主圈曾经制定过‌‌“四条规则‌‌”,这被很多人认为是规矩、体面的象征:

一、不欺负好学生;

二、茬架不许追到家里去,不报复伤害家人;

三、佛爷跳槽必须经过玩主。

四、不抬人(全世界黑道共同的缄默原则),盗亦有道。

这不是什么体面和善举,几个人开始制订规则,正是因为1949年大军进城,把真正的老流氓光棍全给镇压了,所以时局不稳,许多人开始重新形成江湖的时候,就要重新立约。

所有黑社会的规则说起来都是堂堂正正的。

扶贫济弱、除暴安良。不偷二嫂,不出卖兄弟。表达不同,但规矩差不多。洪门过去比青帮还多一个政治诉求,那就是反清复明。

但是黑社会家法的核心无非是权力和禁忌、利益分配和行业忠诚。我们逐条分析一下顽主的规矩:

1.不许欺负好学生

不许欺负的人,一般要么是有利用价值,要么是惹不起。

所谓的好学生,就是有家长管着,还希望正常学点东西的这么一批人。这些人一般出身不错,家庭没有被冲击,家长也明白本分,惹了这样的家庭,会破坏社会主义建设(没开玩笑,所有各阶层战斗力,工人阶级第一,家长带一群朋友来清算,或者给革委会施加压力,顽主们会有麻烦的)

读书人是最有实力的,明、清的流氓也不惹读书的相公,不是因为向善,而是长以来的互动,大家意识到合作才是好办法,惹读书人的代价太高。

2.茬架不许追到家里去

入宅砍人,对方一定会拼死抵抗,而且出去打架是打一个,去他家可能就要打一窝,兄弟姐妹,未必能全身而退。街坊邻居目击者极多,回头一个都跑不了。

3.佛爷跳槽要经过顽主

他们是什么人啊,跟贼收保护费的,这是好人吗?把贼当资源分配,当奶牛来养。这就是顽主的真相,你跟他街坊,他嘴甜叫你大爷二叔的,他外面干的事,你不知道。

4.不抬人

不招供是全球黑帮的共同玩法,但是这条是所有各条里最弱的,没有意义。不招供在法制社会里才有意义,零口供可能导致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但是在各种严打严办面前,枪毙面前,不招供是非常难得。所以他们特地会强调抬人的人会死得很惨。

所以你也明白了,四条规则不是对社会的善意,而是对自己这个行业这个圈子的保护,他们是一批理性人,他们明白自己存活之道,知道自己惹得起谁,惹不起谁。

所以问题来了,当无产阶级的流氓究竟有没有前途?

所有的黑社会最怕的都是领袖,西西里是黑手党的发源地,家家有枪,私下复仇的一个世界。但是有一个人专治黑手党,这个人叫墨索里尼,西西里黑手党喜欢打黑枪,藏在石头墙后面,那墨索里尼派的干部就把各家的墙都拆了,然后把所有可能黑手党不讲法制一律投入监狱,所以黑社会是在法制社会里才有的,大清都有黑社会,因为大清律是有法可依的,(但是野蛮不文明)用了几百年了,判例也很多,但在一个法律可以随便加减,动不动就加重到枪毙的地方,就没有黑社会活动的空间。

所以对顽主们来说,他们面临的就是失去秩序的一两年当中的小阳春,一旦秩序重建,他们就会被碾轧的。到‌‌“小混蛋儿‌‌”死,他们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出路。他们从贼那里拿到零花钱,吃西餐、喝酒、拍婆子就花掉了,而真的要做职业黑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黑社会从来都不是青少年能够驾驭得了的,像‌‌“老兵‌‌”群体,他们早晚仍然会因为父辈的重新掌权而掌权,换句话说,这帮人根本就不是街上的孩子,他们也不会跟你争夺地盘,应该是趁机结盟的力量。

可惜青少年只是想着气和蜜,他们没有奔向钱。

1960年代的钱在哪里?向盗贼收保护费肯定是挣钱的一种方式,但是很不稳定,那时的人们出门也不会带很多钱,偷东西又要面临销赃的问题。所以,1960年代和1970年代都有黑市。

顽主应该做的事情,是贿赂老兵、让对方中立或者结盟,努力去控制黑市,已经获得一个可能的合法身份,比如想办法废品收购站的经营权(别笑,上海滩的黑社会还倒粪桶出身呢,洪门青帮大多是码头运河仓库活动),或者在粮食销售系统里获得一个职务。忍过几年之后,和老兵的回到位置上的父亲结盟,倒卖粮食、走私进口货物。就像1980年代的很多人做的事情一样。

洪文副主席如果需要招募民兵,出来帮忙,就有升级到庙堂的可能。

可惜,顽主们的格局很LOW:

‌‌“小混蛋儿‌‌”去吃西餐,有个朋友吃不惯果酱要酱豆腐,服务员让他到外面街对面吃,旁边老兵在吃饭,嘲笑了他,小混蛋当时没有立刻翻脸,后来打听这些人是哪里的,要打他们。结果打错了人,打了一个老兵的领袖,从此结下梁子。后来虽然道歉和解,但是被打的这个因为没有报复,失去了领袖地位。

黑社会怎么获得尊重?跟法律如何获得尊重差不多,不是靠手黑,而是靠‌‌“逃不掉‌‌”。

拐卖人口,1%的人会被枪决。和拐卖人口,90%的人会判五年,后一个更理想。

和法律一样,你要做黑社会,就要保证‌‌“冒犯我的人没有能跑得了的‌‌”,就要有一颗爱公正的心,靠打架手黑,可以当先锋,不能当老大。

认错人就说明做黑社会的基本技能有问题,但明明认错了,还要打,这就太混了。孔子说得好,君子不迁怒,不贰过。

后来跑来跟小混蛋儿谈判的老兵头目跟他谈了理想,说我们都是被时局残害的人,应该团结在一起,说得这个工人子弟眼泪汪汪。这就是顽主的第二个失误,他不是生来的真坏人。他容易被爱国这件事忽悠。你也不想想,你伤了人对方这么多人,他跟你和解,他怎么掌控他的组织呢?前任头目是怎么下去的?

要知道组织专治这种爱国进步势力,想想王佐、袁文才,反而马鸿逵和马步芳死硬到底,最后保住了性命。小混蛋儿去赴会,被埋伏伏击死掉了,比伊东甲子太郎还要笨。

人们喜欢同情悲情的失败者,比如小混蛋儿的朋友把他扛到湖边洗他的尸体这件事(甚至还有女尸配阴魂这样恶俗的桥段),这都让他变得像个悲情英雄。

求仁得仁,街头斗,街头死,这叫该,有什么好同情的,真正受害的,是一群无辜被卷入各地武斗时胡乱开枪的群众,那些路过中枪的人的招谁惹谁了?

有人说他死之后,斗争升级了,顽主包里都放一把菜刀,‌‌“遇到老兵就开干‌‌”。

升级之后才到菜刀。这就是低水平的群架。最后打急了,才产生了诱杀。

黑社会需要强大智慧、严密的组织能力,以及,他的基层会员不能脱产,要么在酒吧看场子,要么在码头上扛大包,这些人会交会费,或者给一些孝敬。顽主的人口基数本来就少,还缺乏这种有经济实力的人。

这不能赖他们,因为那个时代,大家全都是失业青年。老兵头目说得是对的:

‌‌“我们都是受害者啊。‌‌”

但是后一句他没有说破。

‌‌“受害者才要好好互相残杀呢。‌‌”

跟咋整主编朱江明中午一起吃饭,回来路上他跟我说,‌‌“小时候我们胡同里有个老炮,整天特仗义的样子,到冬天偷邻居家的大白菜蜂窝煤。‌‌”

‌‌“我就特别不明白,偷了又能怎么样,不还得码在大杂院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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