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财不外露”,实乃经验之谈。
盖因露财会引人觊觎,带来灾祸。
但许多人都喜欢摆阔,并不害怕带来什么灾祸。
甚至有些穷困潦倒的人,也喜欢摆阔。
有本旧书上说个故事,讲一人很穷,时常食不果腹,但每出门,必用挂晒在门边的一块肉皮擦擦嘴唇,以示今天吃的满嘴油腻。
周家富就是这样的人。
一九四九年时,周家富四十多岁。他家有薄田,一生极其俭省,却喜爱摆阔,外号人称“周是抠”。
他的确很抠,但并不富。
他一辈子都梦想发财致富,能当个地主。可他抠到现在,忙到如今,都四十出头了,还是没当成地主。
他郁闷、纠结啊!
多年前,他有次带着十岁的儿子去邻村喝喜酒,他儿子多日没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便放量海吃。结果吃过量,撑的腹胀。没办法,他儿子便偷偷到外面拉了一泡屎。
周家富半天没见儿子,一见面便问儿子去哪了。
他儿子对他说,刚才出去拉屎去了。
周家富闻言忙问:“你在哪拉的?”
儿子实话实说:“在外面的玉米地拉的。”
周家富大怒,当庭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怒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在别人家的茅房和田地里面拉屎撒尿吗?嗯,你怎么敢将老子的话当成耳旁风?我打死你这个吃家饭、拉野屎、败家的东西!”
从此,周家富得个外号叫“周屎抠”,他竟然美滋滋地领受了。
后来他嫌这个“屎”字不雅,将“屎”字换成“是”字。于是,“周屎抠”成为“周是抠”。
周家富振振有词地对人说:“我是抠,我喜欢抠,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须知物力维艰。抠有什么不好?”
不能说周家富讲的不对。
事实证明,周家富是对的。他在村子里,因为处处都会节省,知道废物利用,他的日子就过得比别人家舒服。手头上使钱,也比别人家宽裕。
土改的时候,村里来了工作队,要搞土改,划阶级成分。
周家富家的这个村,叫兔子窝村。从这个村名,我们就能感知这是个极其贫穷的地方。
应该说,这个村子里的农户,都是贫下中农。
可不行啊。
政策规定,村子里按人口比例,必须要有一家是地主。
兔子窝村的土改工作队很实际,也很犯愁。他们愁的是怎么能在这些没有地主的穷汉中,“挖”一个地主出来。
最后,兔子窝村的土改工作队队长,毅然决然实事求是地冒险决定,向乡里的土改工作队上报,兔子窝村村子里所有的农户,都是中农、下中农和贫农,没有地主。
乡里的土改工作队虽然对此很有意见,还算通情达理,也就同意了。
不料,周家富“周是抠”闻听此事,他却不愿意了。
长期以来,地主老财都是让农民羡慕的楷模。庄稼人的奋斗目标,就是要当个堂堂正正的地主老财。
他们并不知道,现在土改定成分,被定成地主成分就不是那么美妙的事情了。
周家富则虚荣地心想,我家不是比其他家的日子好一些吗?我周家富不是比别人家富一点吗?我的成分为什么也是中农?我为什么不能定为地主成分?这土改工作队太他妈瞧不起人了!
周家富径自跑到乡里,找到乡土改工作队队长。
周家富问乡土改工作队队长:“不是说每个村都要有一个地主吗?”
乡土改工作队队长说:“是啊。”
周家富又问:“哪我们兔子窝村怎么就没有地主呢?”
乡土改工作队队长说:“你们村土改工作队说你们村都是穷人,没有地主。”
周家富连声冷笑:“哼哼,狗眼看人低,我就不是穷人。”
乡土改工作队队长忙问:“怎么说?你什么意思?”
周家富撩起衣襟,露出从来都舍不得穿的、放了十年的羔皮缎面小背心,高傲地说:“看见没?谁有?”
乡土改工作队队长一时不解其意。
周家富不满地说:“告诉你,谁都没有,我有!我家的地,在俺们村是最多的。兔子窝村,我家最有钱,最富!”
乡土改工作队队长有点清醒了。
周家富紧追不放,问:“请问,凭什么将我的成分定成中农?为什么不能将我的成分定成地主?我周家富怎么就不能当这个地主?”
乡土改工作队队长恍然大悟,心中不觉大喜,说:“能啊,谁说不能?”
周家富愤怒地说:“可我们兔子窝村的土改工作队却说我们村没有地主!”
乡土改工作队队长严肃地说:“那是他们的阶级觉悟低,他们说的不算!我现在,正式代表乡土改工作队宣布,兔子窝村周家富的成分是地主!是被兔子窝村土改工作队漏划掉的地主!”
周家富感叹地想:当领导的就是一级比一级水平高,乡土改工作队的队长,就是比村土改工作队的队长有水平。
他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周家富的地主帽子戴了三十年,受尽磨难,但“周是抠”没有死。
这三十年,他家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人们并不知道。
可想而知,都是悲剧。
悲剧中,可能有滑稽、危险和荒诞的情节。总之,不会有美妙和幸福。
三十年后的一九七九年,全国地富反坏右的帽子一风吹,周家富辛辛苦苦挣来的地主帽子才被摘掉。
斯时,周家富已经七十多岁。
只听说,当周家富听说自己头上的地主帽子被摘掉的时候,他不由老泪纵横,失声嚎啕大哭。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这件事,是我在西祠胡同网站“乐思闲”版五岁版友聚会时,听版友“大乌鸦”告诉我的。
我当时被震惊了。
我当即向网友“大乌鸦”表示,我一定要将你说的这个故事,写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