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揭秘伊斯兰国:钓鱼和极端暴力

IS在2015年8月1日发布的的图片新闻:“在幼发拉底河畔钓鱼”

我已经对所谓的“伊斯兰国”(IS)的宣传手段做了一段时间的研究了——这是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但在平常日子里,我是很迟钝的。我明白眼前的一切都令人憎恶,但我很少经历到完整的恐惧。

然而,7月4日,一个IS的视频让我的保护机制失效了。视频里,一群青少年男孩排成一排,面前跪着25个据称支持阿萨德的士兵;这些男孩用枪指着士兵的脑后。这让人心寒的行刑发生在叙利亚巴尔米拉的罗马剧院。

像以前一样,我在屠杀的镜头发生前停下了视频。我已经对IS的极端暴力习以为常,但是这段视频却不同,因为我是在日常工作、研究的桌子上看到的这段视频。桌子上还有一张照片,照片正是五年前,我和妻子,父亲以及继母就在巴尔米拉剧院的场景。

那时候,我生活在叙利亚。他们是最后一拨来探访我的人,那之后,因为迅速恶化的内战,我不得不离开叙利亚。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叙利亚战士跪在巴尔米拉,截自IS2015年7月视频

那之后的几年里,我一直关注着叙利亚,研究那里圣战派系的轨迹。经常,我会看到曾经去到的地方或曾经让我充满敬畏的遗迹,在残酷的战争中被残暴地对待——无论是阿勒颇城堡,布斯拉的古罗马剧场又或是曾被保护得很好的十字军城堡、骑士城堡。然而,我从来、从来没有看到过IS在巴尔米拉的行刑视频,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僵硬的前后对比。

这之后几天里,我无法不去想这个剧场视频,那些被枪毙的男人,那些被用来开枪的男孩。尽管我应该清楚IS为什么要制作这样的视频,但我却没办法用完整、有事实依据的准确度来回答这个问题。我决定,我需要搜集用来走进IS宣传人员大脑的数据。

借助我已经知道的信息,我希望能够悄悄进入他们的世界,去了解这些视频是给谁看的,这对IS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们知道,这些军事化、极端暴力的宣传手法能够取悦那些支持IS意识形态的人,那么其他人呢?那些成千上万的普通男人、女人和女孩,为什么会离开他们的家园,去支持IS?

我决定花一个月的时间,在回历的十月——根据IS自己的日历,这从7月17日开始,到8月15日结束,我每天花两个小时,在推特上浏览IS的阿拉伯语支持者网络,借用这个组织设计的无数“标签”为引子,仔细梳理上面不同形式的宣传。

我的发现让人震惊,但并不是因为它的残酷。在短短30天内,IS的官方宣传人员制作和传播了1146份不同的宣传品:图片报道,视频,语音宣言,广播公告,文字综合报道,杂志,海报,小册子,神学论文——这份单子还很长。在将同一份材料用不同语言重组之后(广播和文字报道用六种语言发布),一共会有892份宣传品。所有的产品都是统一呈现,制作精良,精细到每一个细节。

我预计到了会有很多宣传品,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好奇其他专家是怎么想的,我联系了阿尔韦托•费尔南德斯(Alberto Fernandez),前反恐怖主义战略联络中心主任——美国国务院用来阻止IS在线宣传的专门队伍。他很快回复了,尽管他说这对他“不算是个很大的惊讶”,但是的确“比他预期的要多得多。”

这是让人震惊的宣传活动,可能任何一个其他的非国家的极端运动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我随即开始了对这些数据库的分析。最初,这30天里发布的宣传种类看起来很熟悉,有一些特征重复出现,譬如综合日前军事行动的语音和文字公告。也有一些寻常的调剂,比如平民生活,军事胜利,受害者化,极端暴力,仁慈的例子,有或是与IS外国战斗者的友情……

也有一些对“乌托邦”概念的关注:社会公正,经济,宗教“纯化”以及对伊斯兰“王权”的长期阐述。其他时候,军事训练很是突出,有视频和图像来描述军队训练和游行,以及军事行动。

视频的图像,准备战役,2015年7月17日

除了这些有些肤浅的观察,我搜集到的内容是如此多样且多变,要找出特征并不容易。譬如,在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天,回历十月的23日,一共出现了50份完全不同的宣传品。图片消息和视频包括一场IS在叙利亚北部的攻击,以及对在萨拉丁中亡者的悼词。以受害者为主体的照片展示了在伊拉克的空袭余波。

可压倒性的,还是宣传人员对“日常”生活的精细描绘。50份宣传中,有32份是关于日常活动:摩苏尔的一场石膏工场活动,在费卢杰分发报纸,在塔勒阿法尔城铺路,在加亚拉修电话线……

  

宣传从不间断,个别主题和关键的内容突出,但直到这个月结束,我才能辨别出一些规律。这样想着,我总算找到了IS媒体策略的秘密:“生产、生产、生产”。通过制作如此多、几乎无法保持追踪的内容,IS的媒体人员就防止了我们去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向互联网输入如此之多的信息,以至于让人无法看清他们到底在做一个怎样的品牌。他们吓住、压垮了敌手,同时诱惑着那些好奇和脆弱的人群。

有着一个月的数据库,和一点儿“后见之明”,我却能够绕过这些,将迷宫般的宣传话语撕碎。很快,我意识到,这个项目已经不只是我对IS宣传人员大脑的个人调查了。

截自IS2015年8月13日的图像报道,两个同性恋从楼顶被扔了下来

当我将数据库整理好,我开始分析一些趋势、模式和反常现象。一开始,很少量的暴行让我吃惊。我从过去的研究中知道,IS的“品牌”要比仅仅让敌人洒血走的更远,但在最开始的几天里,我的确完全没有看到。往回看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原因。

回历的十月是在斋月之后,并通过一番“开斋节”的庆祝开始。很显然,IS想要炫耀一下开斋节。IS的媒体队伍想要展示的是,对所谓的IS“王权”内外的观众而言,“IS式”的开斋节都是无可比拟的。于是,最开始的焦点是IS“乌托邦”的两个核心点:“平民”的宗教和社会生活。宣传人员大力展现了在叙利亚和利比亚对穷人的施舍,并花了很多时间用在记录庆祝开斋的祈祷者和节日“氛围”之上——孩子们在游乐场嬉戏,给孤儿们派发玩具和糖果,一线的战士们唱着歌、喝着茶并一起开怀大笑。

IS的一篇图片新闻,描写家人参观游乐园的景象,2015年8月11日

然而,当斋月慢慢变成了历史,祈祷的成人和玩乐的孩子们开始被的军事素材所替代。描绘瓜田、手工和工业、野地、征收香烟、清洁街道的画面,变成戴着滑雪头罩的IS战士向远方发射追击炮,亵渎大批的“敌人”尸体,并为战利品沾沾自喜。

除了这些精心制作的图片新闻(总共696篇),还有64条视频报道发出,关注于IS“国度”的各种功能,从婚姻安排所或面包房的管理处,到IS宗教警察对“盲目崇拜”场所的残酷毁坏,或是对被指控犯了“宗教罪行”的人进行的残忍的公开惩罚,其中一个例子,一个被指控是同性恋的男人从楼顶被扔下来,接着又被周围的人群扔了石块。每两个关于日常生活的视频,就有一个是关于IS的军事行动的:带着狙击步枪的新兵,或是“殉道者”在将自己引爆之前念出自己的遗书,或是精心设计的突袭。

在这些并列的平民和军队生活之间,宣传人员还一直把玩着“受害者”的故事线,经常展示死去或残废的孩童、女人和老人,用来最大化地展示敌人空袭带来的损害。无论是叙利亚的空袭余波,还是国际反IS联盟的空袭,这些报道里的图片都非常可怕。这些图片用来给IS自称的“王权”提供合法性,也用来为IS积极分子犯下的无数罪行辩护。

在夏日游泳池边的日常生活,截自IS视频,2015年8月2日

与七月以来的很多报道所宣称的相反,IS并没有将暴行低调化,极端暴力的光谱从来没有走远。进入回历十月的五天之内,就有视频发出,在叙利亚的哈马省,一名阿萨德政权的士兵从身后被枪击,并被扔下了悬崖。四天之后,就又有伊拉克的三名“间谍”被斩首的脚本流出;之后又有一份视频,IS在阿富汗的一群“敌人”被绑住并杀害——他们被迫坐在埋着的炸药之上。

越往后,IS屠杀的动机变得越为明显。这是一个警告,但并不是发给国际社会的。这些视频的目标受众是生活在IS控制领域的潜在异见者。他们被告之,这是一个“零和”的局势:留下来,享受IS的乌托邦,或是协助敌人,然后在残忍的暴力下死去。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些警告是有节制的发出的,IS的宣传人员想要恐吓观众,但并不想让他们变得完全冷漠。他们显然想要——且必须要——传达更微妙的、不能单单依赖暴力的信息。

让我吃惊的是,与IS“王权”在刚刚开始之时的表现相反,现在的宣传很少集中在仁慈和归属之上,这两点都一度是IS公共交际的主打话题。只有很少的几次,宣传人员会向外国战士承诺同志感或友情。大多数时候,对待新成员的承诺都是宗教性的。类似的,这个月的宣传产品中,只有很少承诺了对投诚敌人的“大赦”,尽管这是IS常常吹嘘的政策。所以,别无其他,宣传人员对信息的制定,是为了配合其中央领导人更广的策略。

每一天,IS宣传机器都在转动,大量炮制着新的一批宣传品。这一批批的宣传品,如果分开看,意义都不大。然而,将这些宣传资料放在一起,却展示了在这个组织下生活的一份快照。

这里面,为每个人都提供了一些东西:对反对者残酷的惩罚,用来满足支持者、恐吓敌人;繁荣的农业和工业,用来吸引寻求经济发展的人;而对解肢、石刑、斩首等坚定不移的执行,则用来吸引寻求法律和秩序的人,更不用说那些对伊斯兰教法进行最原始解读的圣战主义者。与此同时,他们还描绘了一幅优美的风景和自然环境,用来传达天堂的景象。

很明确的是,IS的“王权”品牌,是非常综合的。

截自IS视频,一个被指控谋杀了一个母亲和她的三个女儿的犯人被公开处死,2015年7月29日

在我对数据库进行了评估之后,我意识到,这些宣传并不仅仅是为了鼓励IS对外的需求,比如吸引新的支持者,保证旧有的同情者,以及吸引捐赠者,也是为了在“境内”得到传播。

想象一下你是IS占领的城镇村庄里的普通一员,你不能上网,即便偶尔能上,一个IS战士会在你的脖子后面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没有信息自由,没有反对的声音,没有挑战的消息,只有IS宣传部门用无人机投下的“新闻”以及无数的临时“新闻”广播。用这些“新闻”做成的小册子,播放着视频的宽屏电视盒投影仪,扬声器里的声明和公告——只有宣传人员们理想化的“王权”形象在发出声响。

在某种意义上,网上的情况也是这样。对很多IS支持者而言,这些宣传是他们唯一的新闻和消息来源。社交媒体的“回音室”效果很是著名,也就是说,用户最后会选择的是他们自己无差别的虚拟存在。与IS令人中毒的宣传方式结合在一起,这就变得更加的有力。尽管这些用户有能力去听到其他的声音,这些网上支持者很少会去主动的寻找。实际上,他们变成了IS市场模式的上瘾者。

7月的时候,我开始了这个项目,渴望对IS宣传策略有进一步的洞察。然而,这个项目带来了更有价值的分析。通过对媒体产出的全体画面分析,尽管只有短短一个月,我还是剖析和评估了这个组织在对内和对外展示自身的各种方法。如果可以持续这个项目,了解IS决策者的意图、以及在何时展现出这些意图,那么那些正在与IS抗争的人,应该可以更有效地挑战IS的信息垄断。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