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老萨说史158:被牺牲的军队,中国远征军第一次缅甸战役-后续(4/5)

老萨的历史真相档案之一百五十八(新抗战系列之八十三)

朱锡纯老人

野人山的悲惨回忆

这里面有很多悲惨的记录,以李明华和朱锡纯的最有名。

其中李明华(女)是第5军军部的政治部干事,而朱锡纯则是新22师的宣传干事。

两人最后都幸存下来,并不是侥幸。

一来两人年轻力壮,都是20岁左右的青年人,体力精力都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候;二来两人都不是作战部队,连枪都不要带,没有负重,比较有利于行军,人也不容易疲劳,比较不会掉队生病;三来,好歹都算是干部,朱锡纯还是少尉军衔,叔叔,哥哥之流都是军部的军官,朋友较多;而李明华是军部同僚都喜欢的“小妹”,多少有些特殊待遇,才得以幸存。

不过,侥幸的仅仅是他们二人而已,他们的同事就正好相反。

朱锡纯的同事几乎死光。因为师部宣传科的人文化高,但岁数都偏大,多是30,40岁的,架不住这种艰苦行军。连20岁左右的小伙子都死了无数,别说这些人。

李明华的记忆要悲惨的多,因为她的同事大部是女人,体力弱,死亡率更高。她记得军部撤退的女同学和女同事,一共有40多人,但最终基本都病死在路上,仅有她和好友胡汉君幸存。40多个女人,就活了2个。

连强壮的男人都死了这么多,更别说女人了。

两人的回忆太多,其中朱锡纯还写成了一本书,只能摘选其中几段。

李明华

目睹女战友牺牲

进入野人山不到10天(在孟拱河谷行军时),雨季就到了,补给中断,全靠个人谋生。开始部队还能像蚂蚁队伍一样,一个接一个前进,几天后就逐渐分散成三三两两的散兵游勇了。断粮半个月,人人饥饿疲惫不堪,连当天是几月几日都无记忆力了。

我一直和好友胡汉君同行,政治部其他同事都失散了。我们几天没吃一点东西,靠溪水维持生命。一次胡汉君不知道向哪个战士讨来一些碎饼干,分给我一半。我以无比感激的心情接过来,以当时的价值超过连城璧。我舍不得吃,吃了两个半块就将剩余的存入背包,留作续命金丹。

当天傍晚我在山溪取水的时候,遇到了政工队的高淑梅,王云清和小苑。患难中分别数日,倍感亲切。他们都病得很重,高淑梅的那双解放脚肿的如气球一般,还在咬紧牙坚持,使我钦佩又怜悯。听说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我不禁将自己仅有的一点饼干送给他们。看她们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也留下眼泪,分不清是同情还是伤感。

当晚我们一同睡在一个芭蕉叶搭的草棚里,第二天出发的时候,高的脚疼的难行,王云清和小苑的病情也没有减轻,他们决定休息一会再走。我和胡汉君只得出发,走的时候一再嘱咐他们尽快赶上来。

三天之后,我们爬过两座大山,在一棵树下休息,遇到了华侨队(华侨组成的一个队,帮助国军做翻译)罗副队长赶来,告诉我们:我看到她们三人已经在那个草棚里面长眠了。

我悲痛至极,高是小学老师,王云清和小苑都是昆华女中的学生,都是自愿加入第5军政工队,没想到死在这里。

帮助我的人

一路上帮助我的人很多。

雨季到来以后,到处都是小河,水流很急。工兵在河上架上一根独木桥,让大家通过。这种独木桥非常湿滑,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有一次我过桥的时候,不慎失足落水,幸好傍边一位好心的伯伯一把抓住我的衣服,同胡汉君两人将我拉了上来。我当时吓呆了,不但没有向伯伯道谢,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

我和胡汉君两个女孩,都没有带什么干粮,又不认识野菜,一路上只能捡一些野人种植的包谷,或者从猴子窝里面掏一些果子吃。如果光靠这些,早就饿死了。这一路上,很多人看我们是女的,拿出自己的粮食分给我们。我落水被救后的第四天,胡汉君向一个同乡要来半茶缸的米汤,分给我一半。

几天后,我们遇到熟人杨纯少校,我们都叫做杨大哥。他见我们几天没吃饭,就用新22师一个同事送给他的一点面粉和糖,做了面糊给我们吃,给我们每人半茶缸。我们觉得这面糊香甜无比,几口就喝光了。他见此,又把他自己的半茶缸分给我们。

第二天我们分手,杨大哥又给我们做了一些面糊吃,还让我们先上路,他随后追赶我们。他告诉我们,前面就是新平阳,军司令部已经和印度联络上,可以得到空投物资,到那里就有救了。临别时候,杨大哥送了我们每人一个手掌大的甜饼。当时每人都只有一点粮食,他给我们的就是自己的救命粮。我们非常高兴也非常感激,但握手的时候发现杨大哥手很烫,知道他病得不轻。我暗暗祈祷他早日恢复健康,没想到这一别又是永别。

辞别杨大哥以后,我一连走了四天,过了两条河,爬了三座山,却还没有到新平洋。杨大哥送的饼,只有在最饿的时候才咬几口,现在也报销了,只能以水充饥。这一天同胡汉君走散了,到了晚上仍然看不到影子。天色逐渐暗下来,我独自一人走在荒山野林,四周一片怪叫,分不清是猿啼还是野兽。我虽然胆大,毕竟是10多岁的女孩,吓得全身发抖,哭着喊妈妈。这时候走过来两个四十岁的男同志,他们安慰我不要怕,答应带着我找到同伴。他们搭了一个草棚,让我睡进去,又煮了稀饭,分了一份给我。这两个叔叔都四川人,第5军的班长。他们非常有礼貌,用雨布将草棚隔成两间,小的一间让我睡,免得大家睡在一起,我会尴尬。第二天一早他们喊我吃早饭,我喝完稀粥以后立即上路,在当天下午遇到了胡汉君和其他几个同志。我高兴的热泪直流,胡汉君因为找不到我焦急万分,赶忙向两个叔叔诚恳道谢。我心里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说了一句:多谢2位班长叔叔。

马上就要到新平洋了,期间要渡过一条河。之前已经有几个战友被河水卷走,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胡汉君个子比较高,她先我一步过河,安全过去了。我走到河中,水漫到胸部,感到呼吸局促,站立不稳,马上就要跌倒被水流卷走。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候,傍边一个战友用力递给我一根竹竿。我急忙抓住,在他的帮助下,侥幸脱离了鬼门关。

到了新平洋以后,开始得到空投补给,解决了吃饭问题,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至少不会因为饿的体力不支,掉队死在森林里了。没想到,我却生病了。

到了新平洋的两天后,我突然因为不明原因发烧,昏昏沉沉倒在路边。胡汉君急得坐在我身边直哭。好在我们以前的教官刘梓皋,带着两个学员经过。他赶忙给了我两颗药丸,并让两个学员架着我走。

我服过药后,烧渐渐的退了。这两个学员都是连长,他们轮流扶着我走。有一次过独木桥时,我神志不清,一脚踩空,跌落三米多深的桥下。他们急忙用长竹竿把我拉上来。好在桥下是一个干枯的小溪,如果是小河,我早就死了。

忘不了的罗科长

雨季的雨几乎不会停,只是偶尔小一些。一次雨势很大,我连滚带爬下山(应该是在胡康河谷的大洛盆地),遇到一个草棚,真希望进入躲雨烤火。到了草棚前,看到我们科的罗科长站在里面,我如同见到亲人一样,高兴的喊了一声:科长好。马上就要进入。没想到以往慈祥受人敬重的科长,一反常态的手持棍棒把我赶了出来。我只得满腹悲愤的退了出来,一个人坐在一棵大树下。雨下的不停,我的双脚浸泡在半尺深的水里面,肚子咕咕直叫,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当时真的很恨罗科长。平时装的正人君子,一到危难时刻就如此自私。

没想到,十几天后遇到华侨队的丁队长。丁队长告诉我,罗科长和另外三人都死在那个草棚里。丁队长发现他们的时候,尸体都腐烂了。

原来罗科长是知道自己得了传染病,怕传染给我,才故意装作恶人赶我出来。当时我真的是错怪他了,忘不了罗科长。

睡在死人堆里

快要到新平洋了,但路上也越来越多尸体。开始触目惊心,不敢看,后来逐步也就习惯了。一天勉强爬过一座大山,天已经黑了。细雨蒙蒙中发现有座草棚,我和胡汉君急忙赶过去。到了草棚前,看到里面睡满了人,只有门后有块空地。草棚里面没有生火,看不清他们的面貌,想来是太累,早就睡了。我和胡汉君不忍吵醒他们,就放轻脚步走进去,胡乱躺在空地上。由于身体太疲倦,倒下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草棚里面其他人还在睡觉,一个也没起来。我们正奇怪怎么如此贪睡,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再仔细一看,原来这些人早已经死了。一个晚上时间,他们手脸都浮肿,臭气四溢,原来我们在死人堆里面睡了一夜。想到这里,头皮发麻,只想呕吐,赶忙冲出草棚,过了好久才回复平静。

最后一场病

到了新平洋以后,空投物资大体可以充饥,英国人和我国政府达成协议,在新平洋以西建立了一些零散的供给站,由印度兵带着印度民夫运输物资,以保证我们的食物供应。

我们和英美的飞机,也在沿途空投食物药物甚至生活用品,所以吃饭问题大体解决。如果没有生病的话,就可以活着走到印度雷多。

没想到,我却又生病了。那天我和胡汉君领到一些米和鱼干,心里很高兴。但煮好以后,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这是这一路从来没有的情况。下半夜开始,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上开始浮肿,从头部开始,一直往下。到了天亮之前,我的呼吸就有些困难,感觉人不行了。到了天亮以后,胡汉君发现我双眼已经无法张开,有人说肿到内脏就会窒息死亡。

胡汉君见我病重,始终守在我身边。整整两天,我不能吃不能睡,只能靠在草棚上坐着。人生病,心里却清楚,特别想家,想到过世的父母,也想到失散的亲人们。在这两天,胡汉君四处为我求援治病,一个战友说甜面糊也许可以治疗。胡汉君就找到当地英国官员。英国人看她是个女军人,出于骑士风度,就给她一些面粉和白糖。胡汉君喂我吃下,我无法吞咽,只能一次吃三口。没想到方法真的很灵,一个晚上,我的浮肿就退了,呼吸通畅,体温也恢复正常,又捡了一条命。

新22师宣传部干事朱锡纯少尉的回忆,也是类似:

朱锡纯

雨季的激流

朱锡纯回忆,野人山到了雨季,几乎到处都是奔涌的小河。这些小河分为三类,

第一种是比较窄的,这种多用独木桥经过。一般是工兵就近找一颗大树,砍倒以后,砍去枝叶,做成桥。这种独木桥总体比较坚固,但都比较窄。由于整天下雨,桥非常湿滑。而桥下的小河河水都是非常湍急的,如果掉进去肯定没命。所以人走在这种桥上,行进困难,很多人腿都打晃。

朱锡纯回忆自己走了几步,突然几块朽木脱落,吓得他面无人色。好在桥对面有工兵专门负责指挥,大声喊:眼睛往前看,不要看脚下。朱锡纯这才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过桥以后他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汗湿了。

有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朱锡纯回忆一个扛着重机枪枪身的士兵,由于负重较大,走过去的时候脚下一滑,顿时落下。他的重机枪在大石头上碰的粉碎,落入河中冲走。人却没有落到河里,而是摔在了河边的石头上。由于河边距离桥面还有十几米距离,这个士兵叫了两声救命,就躺倒不动了,送了命。

朱锡纯回忆当时他就被吓呆了,脚都软了,走不动路,呆呆的站着半天不能动。

第二种是比较宽的,但水流不算急的。

这种无法架桥,如果用船渡也太费时间,只能人徒步走过去。工兵用树藤联系两岸,人扶着树藤走过去。

朱锡纯回忆,河很宽,水流看起来不急,其实也就是相对来说不急而已。实际上走到河中心,脚基本就碰不到地了,只能靠双手抓着树藤用力漂浮过去。如果人虚弱无力,一旦抓不住树藤,就肯定被冲走,也就难活了。

第三种是大河,水流很急的。

这种只能用木筏,但水流太厉害,经常连木筏也冲毁了。朱锡纯回忆目睹5个工兵用绑腿扎了一个木筏,试着过河,结果木筏瞬间被河水冲毁。两个工兵当场冲到水里,被卷走,连人影都看不到了。剩下三个工兵本能的各抱住一根竹子,被冲到下游。其中两个人冲入一个漩涡,沉下去看不见了。另外一个人命大,被冲到对岸,侥幸活了命。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分钟内,4条生命就没了。

这一路到处都是这种小河。其实如果是旱季,这些小河都是干枯的,或者就是那种只需要走三五步就可以过去的小溪。这就是没有人敢在雨季进入野人山的原因。

钱不值钱,金子不值钱,珠宝不值钱,粮食值钱

新22师在野人山走了很久,携带的粮食只能坚持1周,很快就断粮了。

朱锡纯回忆:粮食快断绝的时候,大家就各显神通。有的煮野芭蕉兜,有的烤蛇肉,有的煮牛皮和马皮,有的甚至烧烤捉住的猴子,满山烟熏气和腥臭气。

我自己断粮2,3天,饿的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冷汗不时的流。此时两个士兵挎着鼓鼓的干粮袋来到我的后面,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啃去了三分之二的玉米棒子。我看他啃得津津有味,不禁流下口水。我在曼德勒的金店,曾经用40缅甸卢比买了一个金戒指。我硬着头皮,拿着这个戒指对这个士兵说:我用这个戒指跟你换一根玉米棒子,怎么样?

那个士兵露出鄙夷的表情,不屑一顾的说:金戒指有什么用。

我自言自语的说:哎,我一个月的出国津贴,还换不了一根玉米棒子。

这句话和我饿得摇摇晃晃的样子,让他们动了恻隐之心,傍边那个士兵说:你就等于少弄一个,给他吧,怪可怜的。

那个士兵在干粮袋里面选来选去,拿出一根四寸来长,还有三分之一没有籽的玉米棒子给我,接过我的金戒指。

我接过就猛啃,一下子就啃完了。

这个士兵看我饿成这样,大概是同情吧,又给我一根。我接过一边啃,一边跟着他们走了一段。

一路闲聊:你们玉米哪里来的?

给我玉米的士兵说:什么都吃光了,连牛皮马皮都吃了。我们去找野果,看到山洼里面有一小块没成熟的玉米地,估计是野人种的。我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摘下来就吃,还装了几个。

另外一个士兵说:听说班里面还有几个人,回头去找那头摔死的大象,要割肉吃(国军士兵为了报复缅奸,曾经将他们的两头大象拖走,但都摔死在路上),好像肉都生蛆了。

那个士兵说:我看他们赶不到死象那里,就会饿死在半路上。

分别的时候,那个士兵又给我一根玉米,最终我的金戒指换了三根玉米。

现在看来,也真的是值得的,因为一天之后我遇到了战友,得到一些谷子煮稀饭救了命。如果没有这三根玉米,我估计就饿倒在路上了。

这一路上,除了粮食以外,其他的都不值钱了。

我亲眼看到有一个士兵倒在路上,已经死了,他的背包里面却金光闪闪的。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尊纯金的佛像,看来是撤退的时候从缅甸寺庙里面偷来的。

结果这尊很重的佛像,不但没有让他发到洋财,反而让他负重过大,送了命。而虽然他有这么大一块金子,却不可能换到任何粮食。到了这个地步,要这种金子还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一小块饼干。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