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李校长遭批斗

记得是1965年的冬天,我姐姐的同学们都喜欢念叨着一首“诗”,我觉得怪好听的,也要学。就叫他们教我。那时的记性可真好,两遍下来就记住了“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姓原来是一家,三家村是三害村,燕山夜话说黑话”。

此后不久,1966年5月底的一天,珠算课老师靖万都老先生,一反常态,没有带学生们都很熟悉那只大算盘,而拿着一张报纸来到教室里。说:同学们,按照学校的安排,这节课我们不练习珠算,就念这张报纸。说罢,老先生照例戴上那副老花镜,用那浑厚、宏亮、只有当过多年老师才特有的声音,开始了读报。这就是“五一六通知”,即中共中央关于文化革命的决定。从此以后,我最喜欢的“周课”(即讲故事课)没有了,语文课变成了摘抄毛主席语录和背毛主席语录,上课前要先喊“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要是学校组织开会或者外面有什么活动,我们就必须去参加。游行、呼口号,成了家常便饭。

晚一点,这年的深秋,我和哥哥因当时总是吃不饱,就每过一、两个月到我父亲那里去“改善伙食”加几顿餐。哥哥当时十一岁,我九岁,要走二十几里地才到父亲工作的地方。一路上,公路两旁的树上,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尊用泥巴和稻草糊的“人”或“蛇”的塑像,有男人形状的,也有女人形状的,男的身上写着“刘少奇”;女的写着“王光美”。我看这些花花绿绿的泥塑像,怪好玩,只顾看,也不知道累了。回来后,跟小伙伴讲得眉飞色舞。再晚一点,我所居住的小镇上也到处都有了这些“牛鬼蛇神”奇形怪状的泥塑像。

批斗游街开始了。儿时看到的批斗、游街示众、“驾飞机”、请罪、罚跪、吊梁、钢鞭抽的场面很多,限于篇幅,不能一一都写出来。就选几个有代表性的说说。

首先遭批斗的是学校的老校长,罪名是反对毛主席。毛主席要学校评“三好学生”,而他却不把毛主席放在眼里,别出心裁,另搞一套,要评“十五好”。还说他自不量力,编“四卷”,其诗云“长白青山有晴天”,被认为是亲“苏联”。文章中的“立不直的空布袋,立起来了也是有气无力”,被附会成攻击共产党。批斗到高潮处,有人带着学生呼喊口号“打倒李某某”,“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更有好事者,坚持要把李校长的妻子刘老师揪出来陪斗,并跑到东门外的稻场里抓了一把稻草,强迫刘老师拿在手里,说她是王光美,“捞稻草的”。下面又有人高喊,要刘老师把手举起来,就这样一举就是三、四个小时。

开完批斗会后,主持者也模仿外地的“经验”,给李校长夫妇“驾飞机”,也叫坐“喷气式”。上来四个壮小伙子,分别拧着李校长和刘老师的胳膊,反转到背后,然后一手紧攥着李校长夫妇的手,另一只手狠狠地按住肩膀,迫使被“驾飞机”的人头低下去。头要低到至少与地面平行。(要是遇到了力气大的或者是心特别狠的人,坐飞机人的头几乎要擦着地面)。胸前挂着一块白牌,上面用黑笔写着:黑帮分子李某某,并在名字上用红笔打上叉。

然后,开始了游街示众。我所在的小集镇有差不多三里长,驾着他们从北头游到南头,再折回来经过东街游回学校。前面敲着锣鼓家什开道,后面跟着学校的全体师生,高呼口号。从此以后,被批斗就成了李校长夫妇每天的“必修课”了。

我所在的小学,是解放前的一个衙门,学校的大门高耸着,要上半层楼那么高才能进去。一次,李校长夫妇游回学校后,就把他们带到大门口的高台子上,要他们面向北方,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有人说李校长态度不诚恳,给李校长驾飞机的两个人,就一起用力,同时松手,把李校长从台阶上猛推下去,李校长面部朝地,栽倒在台阶下。主持者最后说上一句:回家好好反省,写书面检查,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好心人扶起李校长,只见他满面是血,呻吟不止,就把他扶到家里。

也许是批斗腻了,造反派们就罚李校长做杂工。那时候,学校大门西边的老房子被拆了,重新盖成了教室。造反派就安排李校长在新教室临街面一侧的墙壁上写毛主席语录。我家离学校很近,只要看到李校长写字,就跑过去看。悬笔字,是很要功夫的。李校长打好格子后,一气呵成。有正楷的、行书的、行草的,颜体、隶书、柳体、魏碑,样样都会,写得煞是好看。不一会儿,就围满了我的小伙伴,都来“欣赏”李校长的书法。懂点书法的大人,只要从这里经过,都会停下来看一阵子,啧啧称道。那时候,已经开始学毛笔字了,但没有字帖,就把墙上的字当范本,模仿着写。

稍晚一些的时候,批斗、游街、坐“喷气式”的范围越来越大了,先是“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后又扩大到他们的子女,再后来,平时不怎么听领导话被认为“表现不好的人”也被揪出来了。许许多多的家庭惶恐不安,生怕明天自己会被批斗,担心逃不过这一劫。

关键词: 
栏目: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