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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噬食的贫者——来自中国格差社会的警告

都说秋天是读书的季节。此言果然不假。这个秋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读书。从小说到随笔,到日本文人们的八卦逸事,各种五花八门的书,乱读了不少。有些书读完后令人内心恬静,而有些书,则从一开始的阅读起,就令人内心无法平静。《贫者を喰らう国》就是这样一本书。

《贫者を喰らう国——中国格差社会からの警告》(《被噬食的贫者——来自中国格差社会的警告》、新潮社,2014年9月25日増补新版)作者是东京大学大学院综合文化研究科副教授阿古智子。这本书通过“艾滋村的恸哭、荒废的农村、漂泊的农民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陷阱、扭曲的学历竞争、网络民主主义的去向、公共圈形成的可能”等七个章节,以作者本人耳闻目睹的现场亲历、佐以丰富的调查数据,向读者详细介绍了当下中国的种种社会矛盾和隐患。每一个章节读来都令人心情沉重,因为书中所介绍的一切,都让我联想到自己的家乡,以及仍然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

书中第一章对于河南省艾滋村的介绍,让我联想到家乡长沙的“癌症一条街”。今年三月回乡之际,在长沙的记者朋友领我去看过那条街:那是一条仅仅500米长的小街,小街两侧是住宿的旅馆、餐厅、食品店、日用杂货铺……。乍一看,这条街与普通的市民街区并无二致,但细看之下,你会发现街两侧还有一家连着一家的简陋诊所、贩卖灵芝的药铺、以及兜售假发的美发店……。街头来往的,大都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头戴帽子或假发的病人。

那条街叫嘉桐街,位于长沙市的西北角,与湖南省肿瘤医院仅仅一墙之隔。因为到肿瘤医院问诊并排队等待手术的癌症患者过多,许多人不得不在医院隔壁的这条街暂住下来,等候医院一旦有新空出来的床位就马上搬进去。据《中国青年报》报道:嘉桐街现在有15家旅馆。大的有二三十个房间,小的也有十来个房间,除了农历春节以及炎热不宜手术的酷暑季节,平时这儿的旅馆几乎都是客满——因为医院的床位供不应求,旅馆的房间差不多成了患者们的“家庭病房”。

这些癌症患者大都来自湖南以及周边省份的农村。他们的到来令肿瘤医院墙外的嘉桐街形成了一条奇怪的“癌症产业链”。而长沙市的当地居民则对这条“癌症街”敬而远之,很少有当地居民走进这条街,因为这条街不仅潮湿肮脏,还满街的癌症患者。即使是去那儿采访的一些记者,也不敢在这条街买上一个盒饭——尽管这条街的盒饭非常便宜,十元人民币不到就可以吃个饱。

在我的记忆中,家乡湖南是资源富足的鱼米之乡,尤其是湖南农村,山清水秀,蓝天白云,空气清新甜美。“漫江碧透,鱼翔浅底”——出生于湖南的中国领导人毛泽东,当年也曾在家乡写下这样的诗句。

“然而,这样美好的场景现在只能到诗句中去寻找”了——《中国经营报》记者撰文说。2012年这家报纸曾重点报道过湖南正面临着的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湖南全省受到‘矿毒’及重金属污染的土地面积达28000公顷,占全省总面积的13%。湖南14个市、州中,有8个处在湘江流域,超过4000万人的生产、生活用水受到污染。”

“湖南省最大的河流湘江,现在是全国受污染最严重的河流”——看到这样的新闻报道,作为一个从小喝着湘江水长大的湖南人,再联想到在“癌症街”排队等待着医院病床的患者们,内心的痛楚无以言状。

那次除了“癌症一条街”,在记者朋友的带领下,我们还去拜访过一个叫“雅塘村”的地方。雅塘村,便是阿古智子副教授在书中第三章所介绍的“城中村”——居住在这种“城中村”的,都是被称为“农民工”的外来打工者。和“癌症街”一样,同样令城市当地居民敬而远之。

在雅塘村,我们见到了一位来自湘潭乡下的胡师傅。胡师傅全家五口人,十年前举家来到省会长沙。胡师傅和老伴一对老夫妻种小白菜、芥兰、芹菜等各种蔬菜,然后收割贩卖给当地居民。儿子与儿媳一对小夫妻则做水果生意。小夫妻俩生有一个孩子,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学校上学。

胡师傅和老伴居住在一大片菜地旁的简易工棚里,那片菜地是他们花钱租来的:大约13亩,每年租金1700元。胡师傅和老伴每天凌晨3点起床,干到晚上9:30就寝,一年下来,可以赚到人民币1万4千元或是1万5千元左右。

对于当下中国的富裕阶层而言,1万多人民币,还根本不够买一只LV之类的名牌包。这点钱,大约是中国土豪们的一餐晚饭钱。但它已经足够胡师傅一家生活一年,省吃俭用的话甚至还能存下来一些。

“日子还过得下去,比起在乡下,那还是好多了。”胡师傅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笑容,显得很满足。因为胡师傅在湘潭乡下老家的时候,一年下来的收入最多不过2000-3000元左右。

胡师傅满足的笑容令我内心感觉有些酸楚。想起多年前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学习的课程中有一门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学”——这门课程是归入政治类的,按照规定,授课老师应该对学生们大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如何好、就是好。但是那位来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却是位经济学教授。经济也好政治也好,都不是我感兴趣的科目,因此前半堂课,坐在教室末排的我一直在打瞌睡。可是后半堂课,我的瞌睡却被老师的声音吓醒了——因为越说越激动的老师,在后半堂课几乎是带着哭声在喊着了。我现在还记得泪光闪闪的老师在讲台上大喊着冲我们说:“历史会证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同学们啊!你们可以记住我现在说过的话:十年后,甚至可能连十年都不要,我们伟大祖国的贫富悬殊将会越来越大……,一个国家出现巨大的贫富悬殊意味着什么?孔子说‘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老百姓不怕穷,就怕贫富不均,一个国家出现巨大贫富悬殊,富的越富,穷的越穷,人心的不平衡带来种种扭曲,道德底线的崩溃与沦丧、社会变得动荡和不安定……,中华民族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同学们,我们伟大祖国的未来,要靠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

老师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当时的我懵懂无知,完全不明白老师的眼泪。而在十多年之后的这个秋天,读完阿古智子副教授的这本《被噬食的贫者——来自中国格差社会的警告》,再次回响起当年课堂上我的老师哭着喊出的话,泪水无言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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