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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73)

第二四章 枕戈待旦(7、8、9)

7

楚州,韩世忠骑马巡营,偶见一个营妇在空地捣衣,虽徐娘半老,却姿色犹存,便问:“女娘子姓甚名谁?”耿着向营妇介绍:“此便是韩相公。”营妇急忙起立,向韩世忠施礼:“韩相公万福。奴家刘金奴,是中军顾押队的浑家。”韩世忠说:“阿刘,你在营中亦是辛苦,不如到我家做一个女使,每月当给你二十贯雇钱。”不料刘金奴泪如雨下,韩世忠不解:“你因何落泪?”刘金奴说:“亦是奴家命薄,倘若当年忍得一时孤苦,今日便当与韩夫人相似。”韩世忠大惊:“你的往事,可径直与我道来!”

刘金奴说:“实不相瞒,奴家便是鄂州岳相公的结发浑家。当年岳相公从军在外,多年无音讯,奴家便与韩家人私奔。后岳相公成为大将,韩家人心中恐惧,便将奴家抛弃。奴在镇江府流离一阵,又嫁给韩相公军中的押队顾凛。然而奴家的双子岳云、岳雷,尚在鄂州。”韩世忠说:“既如此,岳五又岂得不认!你且归去,待我与岳五修书,且看他如何措置。”又取出五十贯钱说:“此些少铜钱,你权补家用。”刘金奴接过,再次施礼:“感荷韩相公。”

鄂州,李娃卧房,岳飞拿出一封书信:“今有韩相公来信,请孝娥代我一决。”李娃接过信来,但见其中写道:“宣抚有结发之妻,见在此中,嫁作一押队之妻,可差人来取。”便说:“奴家曾教祥祥去韩府寻访亲母,却无下落。如今他与发发的亲母既有音问,此是喜事,莫如请她到鄂州相见。”岳飞眉宇紧锁:“使不得,她既在当年不念夫妻之情,抛弃阿姑与亲子,如何再教她来鄂州?”

李娃说:“然而奴家知道,你们夫妇平常和睦,刘氏别无过失。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岳飞不免忆及往日夫妻恩爱,不禁长吁一声。李娃说:“如今三妹即将临盆,岂得不教孙儿的婆婆一见?”岳飞沉吟半晌,仍说:“恩断义绝,覆水难收,祥祥与发发不可去楚州。念及往日情分,我当支助五百贯钱。”李娃说:“然而此事不能不与祥祥他们说知,倘若他们兄弟执意要去,三妹又识大体,我们都不宜阻拦。”岳飞叹道:“孝娥大仁大义,我又岂得拦阻?”

楚州馆舍,刘金奴进来,岳云、岳雷一见亲娘,立即长跪在地:“不孝子今日方得见妈妈!”刘金奴将两个儿子扶起,三人抱头恸哭。

刘金奴哭得多时,才说:“祥祥、发发,你们难道不恨奴家?奴当年在危难时节抛却你们,煞是狠心。”岳雷哭道:“儿子惟恨不得尽孝于妈妈,岂有恨妈妈之理!”岳云说:“十二年间,儿子日夜思念!六年前,李妈妈曾教我去韩府寻访,见得韩魏公的曾孙,却不得妈妈音讯。”

楚州教场,背嵬军整齐排列,韩家军众将齐集。韩世忠登上土坛,威武言道:“凡比武能胜岳云者,赏黄金二百两!”众将听得,无不跃跃欲试。

稍顷,岳云、岳雷及刘金奴缓缓入场。岳雷陪刘巧娘下马,站在坛下。岳云全身甲胄,上坛向韩世忠长揖:“下官参拜韩相公。”韩世忠说:“久闻你勇冠三军,今日有便,正宜一睹你的身手,且把双枪与我一观。”岳云下坛,取过马背上的双枪,重返坛上,弯腰呈送韩世忠。韩世忠左手接来,掂一下分量,笑道:“若非天生神力,岂得使此双枪?你且上马,舞弄一回。”岳云说:“下官遵命。”

岳云下坛跨马,在鼓声中向教场中心驰骋,将双枪抡动如飞。围观者齐声喝彩,刘金奴与岳雷也跟着欢呼。韩世忠不由叹道:“端的是将门虎子,岳五后继有人!”岳云舞枪完毕,再次下马登坛,拜见韩世忠:“若用真刀真枪比武,不免伤人,下官乞用木刀木枪比试。”韩世忠说:“此说甚是。”当即大声宣布:“今日比武,俱用木刀木枪,点到即止!”

岳云下坛,提一对木枪,驰马到教场中心。韩家军众将先后上场,却都很快被岳云打落马下。韩世忠不免叹息:“倘若呼延通在世,或能胜得一招半式。然而却为一个女人,自家将他逼死。”鼓声不绝,韩世忠亲校耿着上场,抡木刀接连向岳云猛劈。岳云惟是招架,并不还手。双方格斗一阵,岳云拨马败下阵来。韩世忠又叹:“岳衙内有意让步,为韩家军留得体面,其胸襟气度,亦似岳五。”

岳云再次上坛,韩世忠见他满脸大汗,起身摸一下他的甲胄,发现甲胄滚烫,里面的麻衣早已湿透,便问:“岳家军平时,亦是如此教阅?”岳云说:“岳相公有言,做将士的,须是冬练奇寒,夏习酷暑。”

韩世忠宣布:“按先前约定,今各赏耿校尉、岳武德黄金二百两!”坛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耿着喜滋滋上坛。岳云却辞谢道:“蒙韩相公大恩大德,下官方得远来,与生母相会。又有劳韩相公照顾自家生母,已是感激不尽,岂得再受黄金?”韩世忠笑道:“岳武德须知,我既已相赠,便不容不受。”

楚州城外,韩世忠派一名女使,陪刘金奴送别岳云、岳雷兄弟。岳云兄弟与两名亲兵牵马步行,刘金奴眼泪汪汪,恋恋不舍,送得一程又一程。最后,岳云、岳雷长跪:“妈妈出城已近十里,不得再送。”刘金奴将两个儿子扶起,忍不住抱头大哭。

刘金奴说:“祥祥与发发,须为奴家传语李夫人,我委实感荷她的大恩大德,惟当来世做牛做马,方得报答。不知此回离别,你们何时再来相聚?”岳云说:“既是妈妈在楚州,自家若无事时,自当年年来看妈妈。”刘金奴扶他们上马,三人忍痛告别。岳云、岳雷缓马骑行,不时回头一望。刘金奴注目僵立,待背影完全消失,忍不住又哭一场。

8

庐州馆舍,王庶与李若虚座谈。王庶说:“我初到枢府,便沿江视师。今日在庐州的公事已毕,故约李监丞一会。”李若虚说:“下官亦渴想与王枢府一叙。”王庶说:“依韩、刘、张三将而论,韩世忠虽不知书,亦有逼死猛将呼延通的过失,却是忠心。王德虽是粗人勇夫,颇有贪心,其实亦有心机,远胜张俊。刘锜世代将门,知书识礼,料日后定能为国立功。然他‘循分守节’,便难担当大任。”李若虚取过笔来,在纸上写下一个“岳”字,王庶点点头,又长叹一声。

王庶说:“下官心事,不妨与李监丞直言。自建炎登极以来,十有二年,宰执大臣旋拜旋罢,不知易置多少。而张俊却端坐掌军,官爵年积月累,长保富贵。他为将则庸,为官则狡,极善观风迎合,自是稳当,一时动摇不得。如今朝廷主和,下官主战,便难在枢府稳坐。然而身为臣子,须是忠于国事,不以恃恩固宠为计。”

李若虚说:“依下官所见,虏人贪噬,惟是以议和为钓饵。王枢相若不忘军事,整军经武,日后必有兵机。然而当前,务须有‘坚忍’二字,小不忍则乱大谋。”王庶又叹:“李监丞所言极是,然而时或忍无可忍。下官身为大臣,亦不当明哲保身,取诮天下。”

9

鄂州东郊,大江岸边,王庶官船抵达。岳飞、王贵、张宪、于鹏、孙革及百名背嵬军将士迎候。王庶一行登岸,岳飞首先长揖:“下官参拜王枢相。”王庶还礼道:“鹏举与众太尉迎接到此,下官有愧。”

一行人由武昌门入城,来到宣抚司节堂。王庶望一望威严整齐的旌节仪仗,满目疑惑。岳飞双手捧出一份咨目,恭敬呈奉:“此是下官的咨目,备述用兵破虏、收复中原的规划,今日请王丈过目。”王庶接过咨目浏览,岳飞又用右手敲击武胜军的节杆:“下官在咨目中言道:‘今岁若不举兵,当纳节请闲!’”进而含泪言道:“自我朝开国以来,一百八十年间,得二旌节者,又有几人?身为武将,何人不知旌节之荣光?然此二旌节,非是我岳飞一人所得,乃是本军将士奋身血战所得。若不举兵北伐,下官与全军将士,又有何面目留此旌节?岂不愧对朝廷,愧对天下百姓!”

王庶凝望岳飞,张口结舌许久,才说:“鹏举的满腹痛愤,下官岂不理会?然而下官的一腔苦衷,料鹏举亦是会得。”随即上前拉住岳飞双手:“待下官到书房,与鹏举长谈。”

岳飞书房,王庶说:“李监丞劝下官务须有‘坚忍’二字,小不忍则乱大谋。”

岳飞愤慨言道:“然而如今已是忍无可忍。下官前年秋冬举兵北向,本欲于去年再次兴兵,一举破灭刘豫,收复东、西两京。不料岁月蹉跎,一年的大好光阴,竟是虚掷。前日张干办深入虎穴,与张太尉等占得蔡州,朝廷却坚决要求撤出,于是军民只得南迁。忠义军统制梁太尉等聚兵太行山,本欲与大军会师,不料大军寸步不进,他们却遭虏人围攻。下官亦只得于近日命他们撤回鄂州,暂时休息。他们南归之后,北方遗民便痛遭荼毒,此是何人罪过?”

王庶不免嗟叹:“梁统制等不得坚守太行,以待王师,极是可惜。”岳飞说:“切望王枢相归朝之后,奏明主上,关报宰相,倘若今岁不举兵,下官便坚请纳节赋闲。”王庶摇头说:“主上既要与虏人议和,又并非不知虏人贪狡,亦知何人足以折冲御侮。古语言道,猛虎在山,藜藿不采。若猛虎不在山,无有依仗,如何与虏人议和?依下官所料,朝廷虽力主媾和,日后却不得不用兵。如鹏举离军,又有何人统兵厮杀?”

岳飞苦笑:“依王枢相所言,如今下官与全军将士,惟有在鄂州虚耗百姓膏血,而无一事可做。”王庶说:“所以下官奉送鹏举‘坚忍’二字,耐心等待他日用兵之机。”

鄂州江边,岳飞与众人送别王庶一行。王庶率随从登船,眼望江水言道:“大江之水滚滚东下,得以遂水性。然而我等在官场,却不得遂人性。鹏举与众官人珍重!”岳飞等人也说:“王枢相与众官人珍重!”

王庶步入船舱,静坐许久,奋然一拍桌子:“如今宰执之中,我不力持异议,又有何人力持异议!岂得教天下人嗤笑,众宰执竟皆是鼠辈!”言毕,取来纸笔,开始起草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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