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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70)

第二三章 淮西兵变(7、8、9)

7

鄂州岸边,官船泊岸,张宗元下船。张宪、薛弼等人迎候岸边,齐向张宗元施礼:“我等恭候张宣判。”张宗元见大家恭敬而亲切,颇觉意外,不禁暗语:“我奉张相公的旨意而来,原以为岳家军将士会有敌意,其实不然。”便还礼道:“有劳众官人远迎,煞是惭愧。”

宣抚司衙,张完元首先找薛弼谈话。张宗元说:“下官初到鄂州,军情人事,极是陌生。若得薛参谋不吝指点,不胜感激。”薛弼说:“我等共服王事,便不须区分彼此。下官自当尽心竭力,襄助张宣判。”张宗元说:“岳太尉专意兼统行营左护军,朝廷不允,便以辞职要挟。”薛弼说:“朝廷既已明令岳相公复职视事,又教张宣判到鄂州监军,便须记功掩过,与他同事,共济北伐大业。待燕山勒铭之后,再教岳相公致仕不迟。”张宗元说:“下官在中途已得省札,只待岳太尉回军,便须重归都督府。”薛弼说:“既如此,张宣判尤须与岳相公推心置腹,以诚相待,以直解怨。下官知得,张相公锐意于恢复,日后岂得不用行营后护军?”

张宗元不答,却微微点头示意。薛弼说:“张宣判既受朝廷委寄,前来鄂州,正宜询访将士,体察军情,宣布朝廷德意。若军中有不公、不法之事,亦便得以纠劾。”张宗元说:“薛参谋所议极是。”

薛弼退出,牛皋进来:“下官参见张宣判。”张宗元说:“牛太尉坐下说话。”牛皋入座,张宗元说:“绍兴四年,冬援淮西时,岳相公在徐太尉与牛太尉之间赏罚不公,牛太尉有怨否?”牛皋说:“徐太尉劲直,岳相公身居高位,事前先行与我商议,事后又与我诚心致歉,下官何怨之有?”

牛皋退出,王俊进来:“下官参见张宣判。”张宗元说:“王太尉坐下说话。”王俊却不坐下,径直从袖口取出一份礼单:“下官得风痹症,日后难上战阵,切望张宣判保举下官一个东南的闲差。”张宗元说:“如今东南各路的统兵官未有窠阙,倘若添差,便不得依统兵官的俸禄。即使我欲保举,仍须禀白岳太尉。”

王俊一时语塞,张宗元却试探道:“王太尉久在军中,后护军有甚积弊,可与我面陈。”王俊说:“岳相公与王、张、徐三太尉从微末时相随,遇事多所偏袒,谅张宣判已是知情。”

8

江州,岳飞、岳云均穿麻布单衣,跪于姚氏墓前。岳飞哭道:“妈妈神灵在上,儿子忠不得报国,孝不得养亲,委实无颜跪于墓前,立于世间!”慧海远远走来:“人生极苦,涅盘最乐。国夫人既已超脱诸般苦恼,岳相公又何须以人间患难,干扰国夫人?”岳飞、岳云回头,见是慧海,连忙起身行礼。

慧海说:“岳相公既已离军,自当暂解尘世烦愁,不如到敝寺坐禅,可与贫僧演说佛法。”岳飞说:“然而下官此回上奏乞主上解职,正是为妈妈看坟守墓,稍尽孝意。”慧海说:“岳相公心有愁苦,又怎生教国夫人的神魂安息?岳相公到敝寺暂住,净心涤虑,以无碍智慧解脱一切束缚,再以无碍之心到国夫人墓前尽孝,方是真孝。”岳飞长揖道:“多谢长老指点。”

慧海禅房,李若虚说:“金字招牌传来主上手诏,岳相公却亲笔再写一份辞职奏。下官与王太尉又已劝解五日,岳相公仍执意不出,煞是令人忧戚。”王贵说:“长老深通禅理,岳相公极是礼敬。我等只因朝廷严令驱逼,惟乞长老代为劝谕。倘若说得岳相公心动,不胜感激。”

慧海说:“出家人看破红尘,不得理会俗家之事。佛法中并无俗世的君恩臣规、国仇家恨等事。然依贫僧所见,岳相公此生此世,必得做尘中人,断绝不得匡世济时的志愿。二官人的劝谕,终当成功。”

卧房,岳飞盘腿而坐,王贵、李若虚默坐一旁。良久,李若虚怒道:“岳相公如此胡做,岂不是反叛朝廷?此非美事!倘若依然我行我素,坚执不听朝命,朝廷岂不怀疑岳相公!岳相公原是河北一个农夫,受天子委任,付托兵权,自问难道可与朝廷相抗?岳相公如若仍旧不服朝命,我等却是有甚亏负,而须因此受严刑?岳相公岂不愧对我等?”

岳飞惊起,向李若虚长揖:“未料下官一举一动,竟致牵累众官人。我曾自悟佛法,以无私无我、先他后我为第一要义。如今虽报不得国家,坐不得禅堂,却决不可亏负他人。我深表歉意,且决意复职。”

李若虚还礼道:“下官与岳相公相识已十一年,岂不知岳相公刚气?然而欲济国事,亦惟有忍辱负重而已。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又比岳相公今日如何?”岳飞说:“遥念韩信往事,犹如我身亲历。他不忌受辱胯下,亦不欲背叛朝廷而身死刀下,其大忍大忠,岂不为我楷模?你我相知,我如今惟听李参议计议,何须计较自家的荣辱得失?”

李若虚说:“煞好!如今既是张相公掌政,亦惟有与他和衷共济。况且他尚有恢复之志,不比一味苟安之人。”岳飞叹道:“难得李参议如此体恤国事,下官不免去都督行府一回。”

都督行府,岳飞向张浚揖礼:“下官参见张相公。”张浚面带揶揄而得意的微笑:“岳太尉少礼。”双方坐定,张浚说:“岳太尉是武将,有直气,然而少知礼仪。主上不责罪,而手诏教你起复,须知君恩深重。如今你惟有上奏待罪,我自当为你开陈。”

岳飞直率言道:“下官不候报,便去江州庐墓,如今已自知罪过,愿上奏待罪。然而讨伐刘豫,亦不得久拖不决,亟待君相当机立断。下官不才,愿率行营后护军为前驱。”张浚只能敷衍道:“我知得岳太尉忠心,待上奏之后,与众执政共议,以便及早发兵。”

朝堂,岳飞叩拜宋高宗:“臣妄有奏乞宫祠之罪,乞陛下明正典刑,以示天下。”宋高宗一脸整肃:“卿天资忠孝,威震远方,为国之爪牙,此朕所以眷遇甚厚。卿虽是误于听闻,轻率奏陈,朕实不怒卿。若是怒卿,则必有行遣。国朝太祖皇帝言道,有犯朕法的,惟是吃剑!”

他将“吃剑”二字说得极重,继而改用和缓的口气说:“朕重复致意,命卿典军,任卿以恢复之事,便是并无怒卿之意。如今卿又能奉命到行朝,上章自劾,朕甚为慰藉。人孰能无过,智者便善于补过。自今而后,卿须深识君臣之义,熟知名分之严。”岳飞说:“臣叩谢圣恩。”

岳飞起立,又急切言道:“臣愚既是蒙君恩复职,自当以尸位素餐为耻。臣乞陛下早定英断,下诏讨伐逆贼刘豫,以伸天下公愤。”宋高宗支捂道:“恢复之事,朕自南巡以来,何尝不挂于心?卿可去政事堂,与宰执大臣熟议,然后先归鄂州,等候朝廷号令。”

岳飞退殿,直奔政事堂。堂中秦桧值班,岳飞揖礼道:“下官参见秦相公。”秦桧还礼道:“岳太尉少礼,坐下说话。”岳飞坐下:“乞秦相公促成北伐之事,以不失兵机。”秦桧说:“岳太尉忠义,人所共知。然而用兵大事,下官一人不得主张。依下官之意,岳太尉不如与张相公计议。张相公是宰相,又兼都督。”岳飞说:“下官便去都督府。然若秦相公尽得一己之力,于国于义,皆是美事。”秦桧说:“受教。”

岳飞直奔都督府,吏胥迎出说:“张相公在私宅休息。”岳飞转往张浚私宅,径对门吏说:“下官请求参见张相公。”门吏进去片刻,又出来说:“启禀岳相公,张相公言道,宰相不宜在私宅会客,岳相公的心事,他已尽知。请岳相公速归鄂州统军,听朝廷日后指挥。”

建康馆舍,岳飞独坐,只不断摇动团扇。

李若虚回来,低沉言道:“下官今日拜会陈参政,他尚是忧国之士,说破朝廷内情。原来朝廷用兵之事,其实取决于张相公。张相公非无克定中原之心,然在吕尚书抚定行营左护军之前,张相公便不愿用兵。用兵之时,又须教左护军立第一功。陈参政教下官传语,他知得岳相公苦衷,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惟是教岳相公珍重,暂且回归鄂州,日后须有为国效力之机。”

岳飞说:“左护军休矣,北伐休矣!”李若虚惊道:“鹏举何出此言?”岳飞叹道:“日后自见分晓。下官以为,再留行在无益,不如早归。”李若虚说:“下官亦是此意。”

9

鄂州宣抚司衙,岳飞会见张宗元与属官。岳飞向张宗元施礼:“张宣判辛苦。”张宗元还礼:“岳太尉回归,煞好。”岳飞居中坐下,张宗元一旁坐下。

岳飞取出一张纸说:“此是李参议起草的奏稿,且请诸位传阅。”便先递与张宗元,张宗元阅毕,又递与其他人。张节夫看后说:“下官之意,似可加入‘官家寝阁特命’六字。”岳飞说:“此已成往事,旧事重提,切恐不宜。”张节夫不答,只提笔在奏稿上略作修改,又问:“如何?”众人看后都说:“甚好。”薛弼说:“下官以为,岳相公可另写书信与张相公,诚恳致意。”岳飞说:“此议甚是。”

薛弼当场起草,写毕,岳飞看过,亲自誊录一遍,吩咐王处仁说:“马上用急递,发往行在建康府。”又对王敏求说:“王干办可即日启程前去行在,须设法教朝廷允准用兵,便是大功!”王敏求说:“下官遵命!”张宗元一旁见得,不禁暗语:“岳飞光明磊落,决无二心,世所罕见!”

次日,宣抚司衙,张宗元与岳飞单独会谈。张宗元说:“既是岳相公归军,下官便定于二日后回行朝,不知有甚事相托?”岳飞说:“下官相托之事,张宣判已见于奏疏与书信,此外别无他求。惟愿与张相公言归于好,一心一德,不分彼此,以长驱燕云为己任。”张宗元起身,紧握岳飞双手:“下官在鄂州数月,方知岳相公委是一代贤将,惟恨相识太晚!”

建康都督府,张宗元与张浚坐叙。张宗元说:“下官此回在行营后护军中体探利害得失,确证岳太尉治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将帅同心,万众用命。”张浚说:“将领数百,端的就无人说他不是?”张宗元说:“牛皋、寇成等将,或遇不公,或受责罚,却均心服口服。惟有一例,便是王俊言道,岳太尉袒护王、张、徐三太尉。然而此人,曾欲借故克扣军饷,而为张宪阻止;见我之时,竟送一份厚礼,要求谋东南一份闲差。”

张浚笑道:“你本为我心腹,如今却是岳太尉心腹!”张宗元说:“依下官之见,吕尚书虽在庐州督军,然而平定中原,张相公第一尚须倚仗岳太尉的行营后护军。既是他踊跃请缨,张相公自当鼎力支持。”张浚问:“张侍郎明日口奏主上,有何建议?”张宗元说:“下官当详述鄂州见闻,建议主上允准岳太尉请求,让他立即发兵,进击伪齐。”张浚说:“既如此,张侍郎已不必在都督府任职,改任枢密都承旨。”张宗元起身揖礼:“感荷张相公美意!”

张浚坐望他的背影消失,恨恨言道:“岳飞终有何德何能,竟将忠实于我的侍郎感化?我便不信行营左护军,比不得你行营后护军!”却见一吏胥急慌慌来报:“下官禀告张相公,庐州传来急报,郦琼率行营左护军四万大兵反叛,先在城中作乱,然后北逃。吕尚书被叛军所执,惨遭杀害!”

张浚大惊:“再探,再报!”吏胥退出,张浚仰天大呼:“苍天!此等恶果,竟被岳飞一语说中,上天待我不公!”继而喃喃自语:“岳飞,岳鹏举,当是何方圣贤,能够料事如神?不,不!……他不过一个农夫,一介武夫,安能与我堂堂士子、赫赫宰相比肩?庐州急报,必然有假!吕祉大才,安能遇害?张浚学富五车,必定逢凶化吉……”

张浚渐露笑意,吏胥复至:“主上已命岳飞写信招抚郦琼,又命岳飞驻军江州,应援淮、浙,还命张宗元前往庐州,处理兵变后的各种事务。此时则命四名宰执,深夜上殿面对!”张浚说:“知得,我随后上殿。”吏胥出去,张浚自语:“北伐尚未成功,我岂得提出辞呈?主上信任张宗元,亦必将给我一次机会。”

吏胥又至:“今有张侍郎来信。”张浚接过,却见其上写道:“下官以都督府旧吏身份,诚劝张相公引咎辞职。台谏官言道,张相公轻脱无谋,愚蠢自用,德不足以服人,诚不足以用众,对将士专用权术,喜怒无常,予夺随意,以致军情暌隔,人心乖离,招致武将轻侮之志,终酿大变。更有人言道,当斩张相公,以谢天下。由此下官以为,与其让台谏官轰下台,不如自己下台。张宗元顿首。”张浚面如土色,颓然坐下。

朝堂,张浚单独面对宋高宗。张浚叩头哭道:“臣张浚恭祝圣躬万福。臣愚陋无谋,措置乖谬,深负圣恩。今日惟乞陛下伸张天谴,明正典刑。”宋高宗说:“朕召卿来,便欲与卿计议命相之事。卿执意辞位,朕亦不便强留。然而卿以为何人可以继相?”张浚说:“臣愚以为,知子莫若父,知臣莫如君,此当是陛下圣断。”

宋高宗说:“然则秦桧如何?卿有苗刘之变时的勤王之功,朕心不忘,日后自有教卿复出之时,卿当为朕悉心开陈。”张浚说:“臣曾举荐秦桧,然自他执政以来,无所建明,惟是附会臣的计议,方知他有患得患失之心,而昧于区处国事。”宋高宗说:“既是如此,朕便召赵鼎复相,卿可为朕草拟御批。”张浚只得说:“臣遵旨。”

秦府,王氏跷腿坐在交椅上,满面怒容。秦桧垂头丧气进门,一见架势,赶忙陪笑长揖:“国夫人辛苦,下官惟是感恩戴德。”王氏抢白道:“老身却不曾教你居中坐政事堂,又有何恩可感,何德可戴?”秦桧又凑近一些说:“国夫人只为下官,往返宫中辛苦,我岂得不铭记在心?”

王氏顺手给他一记耳光:“你尚以为张浚那厮必定荐举,岂不知他对官家进了多少谗言!”言毕,怒不可遏,起身逼近秦桧,接连又是三个嘴巴。秦桧不断打躬作揖:“国夫人息怒,国夫人息怒!下官尚须卑躬屈节于赵鼎,以待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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