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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火锅

‌‌“街头小巷子,开个幺店子;一张方桌子,中间挖洞子;洞里生炉子,炉上摆锅子;锅里熬汤子,食客动筷子;或烫肉片子,或烫菜叶子;吃上一肚子,香你一辈子。‌‌”

很早,他就知道郭沫若写的这首打油诗,想郭沫若虽然人品不咋的,到底还是有才,这寥寥几句,把川式火锅的精髓写活了。也因此,他也成了一个川式火锅的拥护者,熟悉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但凡他说起要吃火锅,指的一定是红汤沸腾、麻辣鲜香的川式火锅。

火锅吃得多了,他也成了此中的行家,一锅红汪油亮的锅底端上桌来,还未完全沸腾,他抽鼻子嗅嗅,再拿筷子在锅中搅几下,筷子头冲嘴里砸吧砸吧,就能评判这家店的火锅是否地道,以及地道程度又能打到几分,他甚至还知道如何炒出一锅香辣可口的火锅底料,‌‌“首要是原材料要地道,豆瓣一定要用郫县的辣豆瓣、豆豉得是永川的,牛油要甘孜的,花椒必须是汉源的……‌‌”还未等他说完,朋友们的嬉闹便盖过了他的‌‌“点评‌‌”,‌‌“就是个嘴炮党,有本事哪天自己炒一锅我们尝尝?‌‌”

当然,他对这样的揶揄并不在意,也不会针锋相对地抬杠,只是淡淡一笑,便加入疯狂抢食的队列之中,更何况,他的舌头也没灵敏到自己所夸耀的那个地步。他只是平素对饮馔之道颇感兴趣,自个儿买了不少相关的书来看,饭桌之上也多些谈资——他本是各方面都极其平凡的男子,朋党聚会常常是被忽略的角色——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显出他的价值来,菜品点评专业而独到,不时还祭出一些闻所未闻的历史典故来,也因此,朋友们都爱与他一起饭醉。当然,他也极其享受这样状态,从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一下子变成众人瞩目的焦点,那种虚荣心的满足任是如何矜持的人也难以拒绝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的饭局之中多了个她。起初,他对她的到来并没太放在心上,铁打的饭局流水的客,江湖儿女不拘俗礼,见缝插针地聚众饭醉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仍如往常一样在饭局上高谈他的饮食经验,也不管身旁友朋是否对此感冒,就像急于在父母面前邀功的孩童一样。

慢慢的,他发现,坐对面的她似乎对他的夸夸其谈颇感兴趣,不但频频点头,不时还会提出一些问题来问他,‌‌“好为人师‌‌”的他当然乐得一一解答,还不忘夸几句,这个时代,像她这样对烹饪感兴趣的女孩子可不多了。

往后的故事发展跟所有俗套的言情故事一样,他和她从那个嘈杂的饭局中抽身而出,有了更多的独处空间。饮食男女,饮食男女,他本是口拙舌笨之人,只有在餐桌之上才会有源源不断的话题,所谓的独处也不过换个地方继续饭醉而已。

出乎他的意料,她也是火锅爱好者,只不过相比他的重口味,她更偏好口味清淡的粤式边炉——清汤锅底,涮菜后蘸蘸料而食——他也表示理解,麻辣鲜香的川式火锅江湖味太浓,朋党欢聚时能很好地带动气氛,若是男女约会则有些不太协调,更何况,像她那样恬静素雅的女子,筷子伸向锅里搅动黄喉、毛肚、鳝鱼诸般物事又成何体统?

好在这城中口味清淡的火锅店也不少,他和她也不缺独处的空间,往往坐定之后点好菜肴,便是他一人的表演时间,从菜品构成到锅底如何熬制,再到与所点菜品相关的一些掌故,都从他嘴里娓娓道来,对面的她也频频颌首以示认同。这让他很有成就感,活了小三十年,他似乎头一回有了这样忠实的听众。

他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时光能一直延续下去,而后水到渠成地与她步入婚姻的殿堂,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在臆想中盘算两人的一日三餐,她爱吃清汤火锅,味道好坏多取决于熬制的锅底是否鲜浓,这个他拿手,他知道如何用最简便的食材熬出一锅浓郁的高汤,涮菜也不成问题,各式菜蔬,只要新鲜,均可下到锅中烫熟而食,至于她最爱的鱼丸,他也知道做,一般选刚宰杀的草鱼,片出鱼肉——头尾可熬汤,加点白豆腐,很清爽的一道菜——细剁成靡,加鸡蛋清,生粉些许,姜汁蒜蓉随意,揉搓成团,味道保管比火锅店里售卖的死面疙瘩强太多……只是,他从未想过,他只有在面对食材时才会夸夸其谈,其他的,他不会说,也不敢说。

终于,他们的联系日渐稀少,他又回了那个喧闹的饭局,只是饭局不再仅仅局限于川式麻辣火锅,清淡的粤式边炉也时不时地成为他们饭醉的备选方案之一。

听到她的婚讯时,他正和一帮朋友在他和她常去的一家店里大快朵颐,他愣了一会儿神,想起很多往事,千言万语积攒在嘴边,却只冲在座的朋友说了句‌‌“抱歉,单位临时有事‌‌”便披衣出门。

这之后,他再也不吃清淡的粤式边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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