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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王》序:即史明理,因人证神

历史是一面镜子,既是镜子,则无时差,如果历史被提纯得如同钻石,再磨挲成一面光洁圆满的镜子,照过的岂止是岁月。

人心才是历史的圭臬,文化才是历史的收获。

滤去了时间,历史于是还原了其神学的本来面目。历史,于中国人,是作为信仰来读来诵来记忆的,而历史的符号,不仅是文字,更有鲜活的人物。人物符号化,于是中国的历史鲜活得就是深邃的实践,一拿起来,人就可以比照着做,语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因为他们与我们,乃至千万载后的人们,“耳目口鼻与人同,惟能立志用功与人异也。”

大唐太宗皇帝有一句精妙绝伦的话:“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鉴兴衰,以人为镜,可正得失。”如果人生不止于是吃喝拉撒睡这样复印机般的重复过程,不止于欲望与功利的下位满足,人的道德境界与天地境界的追索,就凸显为人类最根本的生存价值与生命归宿,那么这个过程中,历史走过的风烟里那些非常时代的非常人物,他们的思言行所凝结的厚重文化,就成为人类无比珍贵的瑰宝。他早已经突破种族、民族和地域、敌我的界限,而成为普世的文明符号,成为天地正气的分子和细胞,而这个符号的内涵,一旦有得道之士从天地境界永恒的法度层面再将其揭示融炼出来,就必成为人类文明再创辉煌的骨架与血脉,这个价值是不朽的。

云萧君的《岳王》正是这样的作品。

《岳王》是缵述岳飞一生生平的剧本文学,我却乐于认它作为一个纪传。历来的历史剧本,当然要以史为据,然而历史的价值却不在考据,而在神性,在教化,在智慧。如何能够结构一个通达天地人,从一点窥全豹而又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历史剧本,直接见证着编著者在境界上的长度、宽度、深度和纯度。何谓王?天地人贯。何谓史?正反道冲。然则剧本名《岳王》,不止于岳飞死后曾被追封为鄂王,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气节真实见证了王者风范:独立不苟,什么都改变不了本质,什么都污染不了气节,这样一种“不因形而立,不随死以亡,在天为列星,在地为河岳”的神性昭昭,才是中华文化骨子里永恒不变的东西,这是道化于人之具体见证,是生命神性的慷慨之歌,也是宇宙精神集映一人的全方位展现。人如能体格天道,法样杰人,则不论是居家于一室之内,或摹云于六合之外,也都可以成就不朽。则农夫、商人、走卒、市井,其形有别,有事有别,其神可一而有宗矣。此为生命大学习之本旨。何谓“大学习”?曰:“即事理而修道”然。

寻常一提中国文化,人们常赞之曰:“博大精深”。可是何谓博大?何谓精深?博大因他直接天道,圆容万端,得之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能穿越历史而不朽。精深因他弘达天道,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其大丈夫之英雄气慨,能三思而躬仁,亦百折而不回。泱泱中华,其民非地球最强之体魄,其财非天下黄金之最伙,然而这个民族,即以传统瓦碎数十年之积弱积乱,其湟湟历史,堂堂先哲,犹然令世界诸邦景仰敬畏。其原因正是这个民族历史以来英豪如灿烂星辰,圣贤者光炳人类之故。这些伟大的文化实践者、开创者,有了他们作民族心灵的恒星,这个民族的每一份子,就可以做到悠容无吝,不骄戒躁,兼怀天下,独立正义。岳飞无疑是这个灿烂群星中一颗特别的星辰,仰之可正心,俯察可悎情,风云变色,其义不废。

中国的历史,如果我们在另一个维度,会看到非常精确的一个“总分总式”结构,春秋战国之际,就象是对上古文化作一个总结,以孔子、老子为代表,在印度则以释迦牟尼为代表(因为后来佛教传入中土,中心也随之移来),做了继往开来的事情,那么后二千五百年,历代王朝兴衰更替中,我们看也只是构作了环境条件,除了不同范畴的生命的更替外,就是文化内涵的反复不同侧面的汇演和深化,似为一件恢宏无比之事作注作备。情节之正反不过阴阳语,成败之是非派作野朝文。然而艰难困苦磨美玉,生死尽头看忠贞。到了明清两朝,实在是文化大集成,也就是说他似乎是非常谨严的结构安排,而生命承负力的熏陶与训养,才是历史过程结出的最有价值的果实。古人云:“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为这一层万物之灵,主动化导天道的过程,乃是这个生命界中最动人的风景,而这个风景,因为生死以之,无怨无悔,直面天德,万苦不磨,尽了底,于是鉴了真,由是证为至坚实、至圆容之心法。则岳王之“王”,乃“内圣外王”之王也,忠义千秋,岂是为一姓一朝之事也哉!

常想剧之极品,能即物以诲人,即事以明义,出情而升理,丰人而证神,此等剧本,当可谓:“代天地立心,代生民立命,为中国全心法,为万世开太平”,是为立言之大制也。文分三等,剧分五目,三等者,天文,地文,人文也,五目者,见仁义,见中道,见礼智,见信勇,见大爱。则三等五目之文,可以救正人心,可以生发勇猛,可以明拭黄钟,而开蒙未来矣。

《岳王》通篇,湟湟近60万言,跳出窠臼,直指生命经营大道,不入世间鸡鹅名份之争,吾观之而许此为特拔之声,见性之文,又何疑耶?略叙其目,全剧基本展示了岳飞多个方面的生命修为境界:

为人子,于贫富、于艰夷、于显难之中时的始终如一之荡荡本色。孔子云:“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孝之三境界,岳飞完美的实践了它,并且无僵迂之失,而富从容至真之性。

为人夫,宽忍有礼,有章有节,恩义兼备,婉和能凭,举手投足处,尽我中华男儿风度。古德论婚姻,常言“恩爱”,又曰“相敬如宾。”真男儿,岂是无情物?好妇道,休凭娥眉妒。夫定家伦,自古三纲五常,于夫妇之道,曰:“夫为妻纲。”其意非后世臆解乱论,纲,依靠也,榜样也。然则观岳飞持家处妻室,知齐家之内涵矣。

其为人父也,严而有方,砺以忠正,刑以直智。故岳飞子嗣,或文可安邦,或武可定国,一代代英雄辈出,正是岳飞为保全华夏先进之文化,而为时代锤炼可用之大才。若非宋廷苟且,私义舛天心,岂遗历史如是之羞?

其余为人臣,则竭忠尽智,而不愚为工具,残为狼抓。为人主,则慈严有度,法不容情。岳飞当年,统制万军,适值朝廷偏弱,若是稍有私意,必无后来之忧。然而,他爱惜自己的精神生命逾越肉体生命,即以万可“直捣黄龙”成不世之业之机,连接十二道回军金牌,其时心中的压抑与苦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然而岳飞之所以为岳飞,就是在他能够将心志放开在整体文化的布局上,整体民族的未来影响上,为后世留下“忠”的内涵,后世评之,总以事功来计,觉得岳飞若不是对赵构之愚忠,必有大作为。可是岳飞的矛盾在于,如果他以如是之历史威望来这样做,也重事功而轻心法,后世生命“忠”之心法的深度、纯度将大打折扣,人们对于一种尽底的心法内涵将不甚了明。大唐太宗皇帝云:“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他用生命写出的华章,关乎华夏文化的心法内涵,这样的东西超越肉体生死,超越时间长河,因此更值得他珍视,也应该为历史所正视。人类的历史观,理所应当纠正《史记》以事功为中心衡量的成败观,而恢复《春秋》以心法为根本的是非观,这才是二十一世纪人类走向精神大同的天桥。

凡人类有国家,就会有军队,有军队,就会有统帅、士官和士兵,岳飞是历史英雄之中少见的从行伍至节度元帅的大英雄。那么从军事智慧和历史的角度,无论任何时代,如何做一个好的士兵,一个统制,乃至大将军,尽管不同的时代技术条件、武器系统、作战方式有别,心法与智能却是根本趋同的。那么这些方面岳飞都以身体力行,立下一个个正面的参照,这个参照的价值,永恒而不朽。而尤其为将为人主,如何执导一方,如何御下爱民,如何做到“仁义智勇严”?其中智慧和心怀,我们从《岳王》一剧中也都可以窥其一斑。

人生四属性,也有四主题,而淡泊于物欲,功成而不居,能畅洪天德于万有,又真纯而亲仁于所任,岳飞短暂而光辉一生,真是处处可圈可点。而岳母与飞之妻儿,亦各各履其天能,留下后世不灭的参照,真是巾帼匡弼功,子嗣承大志。如飞之三十九载,胜多少庸碌之穷皓皱纹?

由来读书之道,重在研史。研史之道,有八字不废。曰:“设身处地,揆情度理。”就是把自己完全放下,进入其中角色,设身处地,以检测自己的心性,历史因而活焉,古今因而串焉,于是古人今人,皆可作修心之砺石,好人坏人,亦可作智识之进阶。那种横涂一种“理论”或“主义”,自己还什么都不能立足,就在那里妄评历史、作践人物、吠形于声的所谓“学者”论说,从来都不过是可笑可鄙的赝品和浮字,不值一论。《岳王》之剧,当然超越于流俗,不附庸于套话,不涉足于“主义”,也就不应该以“岳飞是否民族英雄”此等无聊的话题来评析。人生万年,生活万端,概括起来,不过神、事、情三端,能因事晓理,即情见义,修养神性,强大神性的光明,这才是生人之根本,文化之旋机。岳飞当年战争,直接面对的是金人,金人当时是谁啊?是一种相形中原民族来说非常落伍的文明状态,我们讲了,中华历史的真正果实在文化,那么这样一种先进的文明,如果受胁于当时落后如斯的文明之手,那将是整体社会的倒退。所以岳飞的抗金,不仅是汉族人应该尊其为民族之英雄,就是金人之女真民族,也应尊其为大英雄。正因为岳飞及其岳家军的努力,使得猖狂一时的马上民族,只崇勇力悍慢非礼的状态被迫发生改变,他们也向汉文化学习,从而使得整体民族融合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如果没有岳飞及其同时代的人那样殊死的抗争,并且有尊严的自卫与还击的胜利,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张狂一世的少数民族心里敬服,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把自己最落后的一套重新象枷锁一样锁住中原,这样历史的进程将何以堪?所以从人类的角度,从整体民族发展的角度,从尊重历史事实的角度,岳飞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英雄。这一点难道有疑问吗?

中国的历史,针对中国民族,是作为信仰来看的,而且具有普适的指导生命科学之价值。世界上没有那一个民族有象中国这样,自秦汉以来连续不断的数千年成文史,而且是一朝灭亡一朝后来给前朝修史,民间还有大量的野史杂史,所以这个文化是有血有肉的,从另一个角度讲,是一个道体之历史表达。历史有其小因果,小因果易于明了;历史还有大因果,大因果因为其跨度之长,范畴之广而难为人所了解,过去,虽曰一时之天数不可违,但历史的发展,却将那一时在表现上“失败”的行为之文化发酵成了永恒,岳飞面对那个历史的必然时,他的困惑,他的矛盾,指向的不是自己,而是正道心法。天地宇宙间,一个生命是有自己的选择的,而选择的境界,因为面对的条件的艰厄而变得尤其不平凡,但他做了,这样一种“舍”与“得”,千秋而下,形中观象者永远不会明白,而得道之人,会颔首而赞许。

噫,岳王,其人岂凡夫哉!其事岂平淡哉!其神岂有限哉!忠鉴天人,仁连古今,时空非空,史乘一梦。时乎,《岳王》之所作也,杰乎,岳王之所为也!

时戊子暮春,北国槐花正盛之时,启嘉春秋览《岳王》而欣为之序,并愿此剧尽快摄成正剧,以飨众生,以美神州泱泱本来之文明也。

2009-05-19

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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