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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15)

第三八章 天日昭昭(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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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闹市口,杨沂中率军兵押送张宪、岳云抵达,张俊乘轿跟上,不时拂开轿帘观望天色。张俊说:“看此情形,大雪又将降落,不如就此行刑。”杨沂中吩咐军兵:“四周警戒,将张宪、岳云放出槛车!”

张宪、岳云被带出,两人都紧闭双眼,立而不跪。军兵围成一个半圆,圆外拥来许多临安百姓。一人高呼:“前面监斩何人!”杨沂中在马上高呼:“下官奉旨监斩逆臣张宪、岳云,众百姓可以旁观,不得惊扰刑场秩序!”众人高呼:“张太尉、岳衙内当斩,却不知国贼秦桧那厮,又当如何措置!”“岳相公忠义,闻名天下。今日暴雪,便是上天鸣冤!”“谁杀忠良,谁便难逃天谴,谁便遗臭万年!”

张俊惊恐万状:“杨殿帅可即刻行刑,切恐迟则生乱!”杨沂中笑道:“军兵众多,我料无事。众百姓惟是发泄胸中怨愤,休得理睬。”张俊复觉胆壮气豪,亲自来到二人身边,得意洋洋言道:“张宪、岳云,你们不愿天下太平,便须得此下场。还不下跪叩谢皇恩!”二人缄默无语,傲立不跪。张俊怒起一脚,径往张宪的右膝后弯处狠踢,张宪却挺直身体,全身倒地。张俊如法炮制,又踢岳云,岳云同样挺直倒地。

张俊对军兵厉喝:“速将二人拉起,按成下跪姿势!”众人高呼:“张俊那厮,历来在虏人面前胆小如鼠,有何面目在抗金英雄面前,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张俊闻得,不觉打一个寒颤;约略抬头,又见雪花纷纷扬扬撒落。杨沂中说:“张相公,斩首已是极刑,他们死到临头,不须另加罪苦。”随即一挥手,两名军兵持手刀上前,砍落张宪、岳云人头。二人鲜血四溅,立时染红一片雪地。

杨沂中挥军撤退,张俊纵轿紧跟。众百姓疾呼:“秦桧国贼,不得好死!张俊奸凶,不得好死!”众人围拢,一人骑上另一人肩头,突出众人之上言道:“此乃忠义之士,不幸命丧奸人之手,我们须将他们的人头与身体缝合,择地安葬!”众人齐道:“会得!”

那人又道:“他们今日遇难,切恐岳相公亦遭毒手。莫如我们奔波呼告杭州城内外,明日除夕与后日元旦,全城不鸣鞭炮,不放烟花,不张灯结彩,不穿红着绿,一律白衣白帽,为岳家人吊丧!”众人齐呼:“会得!”

那人又道:“忠良远去,却须早日超生,永脱三界罪苦,多得天国世界福报。莫如我们自筹善款,奔波呼告江南所有寺庙与道观,为岳相公、张太尉与岳衙内做道场!”众人齐呼:“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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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狱,岳飞对众人说:“今日虽痛,却不须伤悲。奸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家虽有度尽众生的洪愿,却不知天下终有不可救药之人。我亦愿给每一生命以机会,然而能否得救,全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泽一说:“佛度有缘人。独夫、贼子与丧心病狂之辈,欲得救度,势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岳相公胸怀万物与众生的慈悲,已经洪大无涯。然而若非他们善念全无、理性失尽、根基自毁,绝不会有今日的朝纲、奸党与冤狱。”

孙革说:“即使死后,我也当化作厉鬼,将他们碎尸万段!”于鹏说:“即使圣王慈悲,也不可原谅逆天叛道、欺宗灭祖、心狠手辣的罪行!”泽一说:“人的标准可不断变换,天的标准却亘古不易。其实不须孙干办化作厉鬼,他们早已作茧自缚,罪苦无穷。此便是天道好还、忠义不可亵渎之理。”

岳飞说:“我且与众官人、智秀才与泽一长老告别。我不须再说‘前途珍重’,你们也会珍视此生此世的遭际与缘份。孔子言道:朝闻道,夕死可也。虽是今日,你们没能闻得真理大道;然而他日,你们都有莫大的机缘闻知。何况泽一长老的许多言语,其实已暗示许多天机。我们且待生生世世再会,尤待八百年后再会!”

万俟卨带一群人进来,万俟卨吩咐军兵:“除岳雷外,其余人众,全部带到狱神殿前的风波亭中!”军兵分散进入各间牢房,岳雷大叫:“不得将我留下,我须服侍阿爹!”岳飞微微一笑:“发发稍待,明日回家便是。”

9

风波亭旁,一棵古柏傲然挺立。亭中摆一张书案和一把交椅,万俟卨坐定,军兵分两面站开,岳飞等人被带到案前。

万俟卨取出省札和圣旨,笑迷迷读道:“刑部、大理寺状:‘看详岳飞等所犯,内岳飞私罪斩,张宪私罪绞,并系情理深重。王处仁私罪流,岳云私罪徒,并系情理重。蒋世雄、于鹏、孙革私罪徒,并系情理稍重。今奉圣旨勘问,合取旨裁断。’有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余并依断,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除名,内于鹏、孙革永不收叙。于鹏送万安军,孙革送浔州,王处仁送连州,蒋世雄送梧州,并编管。僧泽一决脊杖二十,刺面,配三千里外州军牢城小分收管。智浃决臀杖二十,送二千里外州军编管。岳飞、张宪家属分送广南、福建路州军拘管,月具存亡奏闻。岳飞、张宪家业籍没入官,具数申尚书省。”

万俟卨问:“岳飞尚有何言?”岳飞说:“你等早曾拟定供状,我今可以押字。”孙革大叫:“岳相公清白,岂可自诬?”于鹏也大叫:“我等宁愿一死,也不愿岳相公押字!”泽一说:“二干办不须劝,不须忧,岳相公自有区处。”万俟卨大喜,当即掏出供状递上。岳飞提笔写下八个大字,而后将笔随手一抛,对众人朗笑:“我写‘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字,今与大家共勉!”众人齐道:“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泽一说:“岳相公之意,无论奸贼辈何等猖獗,他们所言所行,从来都不得自己做主。天道均衡一切,神佛目光如炬,早已照彻天地人心的每一角落。没有人藏得住奸计,没有人躲得过因果,没有人不在未来,最终接受上天与圣王的裁判。岳相公至此,远古记忆已经全部打开,心中必定再无疑团,且为贫僧指示前程。”岳飞说:“长老心中所愿,迟早便到眼前。”泽一合十道:“感荷岳相公。”

万俟卨说:“国朝宽大,前朝多有诛三族、诛七族或诛九族者,而主上仁慈,你们犯滔天大罪,罪止一人,家属子孙,皆得免死,赐死亦可全尸,须是叩谢皇恩浩荡,网开三面。”岳飞等人寂然无声,万俟卨正待发怒,泽一出面言道:“贫僧自出家以来,惟知虔诚礼佛,不敢稍违佛祖之教。不幸屈勘贫僧反背之罪,或是前世孽债未尝,只得听天由命。然而教贫僧还俗,去远恶牢城营做小分,实难从命。祈求圣恩宽大,教贫僧圆寂于此,便是感激不尽。”万俟卨大喊:“这厮贼秃乃佛门败类,犹自欺世盗名,好不可恶,可即时动刑,押解前去广南!”

罗汝楫上前说:“于鹏等人亦可及时押出,各自行遣,以免延误主犯用刑。”万俟卨下令:“将于鹏等人押出,便趁岁末苦寒,解往流放地!”军兵分头去拉众人,于鹏叫道:“岳相公走好,于鹏必以一颗赤心,追随左右!”孙革叫道:“岳相公再见,他年他月,倘若孙革迷失,一定将我唤醒!”蒋世雄叫道:“岳相公忠魂千古!”王处仁叫道:“岳相公浩气长存!”智浃叫道:“大宋一二百年,不及岳相公一人份量!”泽一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心中所愿,果然在广南。”

岳飞频频点头,微笑不语。万俟卨待五人消失,又问:“岳飞尚有何言?”岳飞说:“你罪大恶极,可愿在心头真诚忏悔?”万俟卨怒道:“你若不死,哪有我与秦相公的容身之地!”岳飞说:“天地之大,无所不容。非是我不容你,是你等自我难容。但惜至今不悟,只得跪我数百年,受尽无数斥骂与痛击,岂不可悲之至!”万俟卨冷笑:“此是何言,我岂得相信!”

岳飞手指古柏:“我之所言,句句真切。此柏与我缘份深广,自可见证。如你立即忏悔,或有转机。”万俟卨狂笑:“草木无情,何得见证!你死到临头,休得以妄言诳我!”岳飞说:“我已进得最后忠告,怎奈你执迷不悟,着实可怜可叹!”随即沉声一喝:“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万俟卨下令:“依圣旨赐岳飞死!”两名军士上前,将一柄铁锥刺入岳飞左、右肋。岳飞虽是剧痛,却稳稳站立,既不喊叫,也不动弹,只望定亭外的古柏与漫天的大雪。古柏突然一抖,柏叶簌簌飘落,树皮哗哗裂开,树身急剧萎缩,转瞬枯死,全无生机。

万俟卨大惊:“岳飞之言,果然应验!”随即飞奔出亭,急急逃出大理寺。众吏胥与众军士,也都相顾骇然,一哄而散。

(旁白:岳飞之死,千古奇冤铸成,宋高宗与秦桧、张俊、万俟卨等辈,自此被永远钉到耻辱柱上。然而历史记住:指挥大兵团,发动进攻战,战强敌而胜之,威震敌胆者,环顾两宋三百年间,仅此一人而已;岳飞以武人之身,却在维护中华传统文化方面,立下冠绝一代的大功;岳飞完美的人格与光辉的形象,历来为高山仰止,万众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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