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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11)

第三七章 铮铮铁骨(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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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小厅,万俟卨独坐自语:“我曾对元龟年言道:重刑之下,必有大功。奈何今日,我已是峻刑用尽,却无半点灵验?莫非他们一个个都是钢筋铁骨,全不怕千锤百炼?然而我亦亲自见得,他们无不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本和寻常人没有两样,俱是肉体凡胎。”

稍顷,他又发出会心一笑:“许是岳飞、张宪、岳云等辈,多是武夫出身,惯见得尸骸遍野,血流成河,故而受得。泽一那厮,只会念经诵佛,别无所能,必定一见大刑,便吓得屁滚尿流,惟恐自诬不及!我且从他身上突破。”

万俟卨来到大堂,周三畏、罗汝楫早在等候。罗汝楫问:“今日审讯何人?”万俟卨说:“且带泽一上来!”

稍顷,泽一上堂,面色红润,神态宁静。万俟卨瞪红双眼,拍案咆哮:“泽一,你胆敢结连张宪,共图谋反,须是从实招供!”泽一平静言道:“贫僧皈依我佛四十四年,自问未有分毫行事,不遵我佛所戒。佛法最忌杀生,贫僧平日便是步行,亦是小心,不得踩踏蝼蚁性命,岂得为此谋反大逆之事?”万俟卨大怒:“无行贼秃,事已至此,尚敢狡辩,你难道不怕我的大刑?”

泽一合十道:“出家人出诳言,便是罪过。贫僧在佛门受教四十四年,岂敢自欺欺人?佛家忍辱无争,如若万俟中丞执意用刑,贫僧亦只得逆来顺受,在劫难逃,无须怨尤。然而贫僧与人为善,借此须劝万俟中丞,赶快放下屠刀,切勿伤天害理。佛法轮回,有因必有果,与其日后受无量罪苦,不如及早悔悟。”

万俟卨大吼:“大胆贼秃,竟敢以西方妖幻之道,蛊惑人心。下官自来不信神佛,何惧轮回报应?与我着力施刑!”泽一连声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众吏胥面面相觑,并无一人动手。万俟卨厉喝:“你等怎生的?”为首一人说:“前日胥长遭恶报身亡,我们再也不敢动刑。”万俟卨大怒;“我教你们行刑,你们便须行刑!”众吏胥纷纷下跪:“我们情愿离职,也不敢穷凶极恶,暴打一位长老。”

万俟卨暴喝:“都与我滚开,听候发落!”众吏胥如遇大赦,急急鱼贯而出。大堂顿时空空荡荡,只留下泽一和审讯官三人。万俟卨气咻咻言道:“不料这帮奴才,竟然串通一气,演得这出好戏!”周三畏说:“前日胥长无故暴亡,也是事实。”罗汝楫说:“莫须下官去御史台勾抽一班吏胥前来?”万俟卨说:“甚好。速去速回,下午重审泽一这厮!”

下午,万俟卨、周三畏、罗汝楫坐堂,两旁吏胥已是全新面孔,一个个虎视眈眈。泽一才被隗顺领上堂来,众吏胥便一拥而上,将他拖倒在地,首先施用“夹帮”。泽一口念“阿弥陀佛”,很快痛昏过去。众吏胥用冷水将他泼醒,他仍不断念诵佛号。万俟卨下令:“继续用刑!”众吏胥改用掉柴抽打,泽一仍念佛号不止。

周三畏忍无可忍,便说:“下官见此僧体弱,切恐毙命于堂上,便是不祥。况且依其罪状,也惟是从犯,于诏狱大势无足轻重。”万俟卨说:“既是如此,便依周大卿所议,将此贼秃严加禁锢!”泽一被众吏胥押回,一路仍念佛号不止。

张宪高声叫道:“我等既混迹于红尘,受此滥刑,尚有可说。不意长老戒行孤绝,断绝尘缘,也遭此荼毒,委实天怒神怨!”泽一说:“我等同受此无妄之灾,亦是命中注定。然而众官人大德大善,虽是历尽劫难,终当涅盘。贫僧惟是可怜秦相公、万俟中丞等辈,走火入魔,不敬佛法,不知回头,终须入阿鼻地狱,万劫千磨,可怜!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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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万俟卨说:“不料这厮秃驴,也是又臭又硬!”周三畏说:“泽一乃修行之人,早已看破红尘。或许生死存亡、刀枪柴米之类,在他眼中本无分别,因而毫无惧意。”万俟卨说:“周大卿此语,倒使我想到一人。他才二十三岁,因其尚有建功立业的抱负,故必有贪生怕死的私念,倘以生死相逼,岂得不招?”

罗汝楫问:“万俟中丞所指,莫非便是岳云?”周三畏说:“必是岳云无疑。然而众吏胥已多次对他施用酷刑,并不曾得到片言只语。”万俟卨说:“酷刑虽是酷刑,却尚未酷到堪夺他的性命。故今日之酷,势必令他生不如死,犹似灭顶之灾临头!”随即吩咐隗顺:“且将岳云带上!”

稍顷,岳云拖戴枷锁与脚镣上堂。万俟卨阴恻恻言道:“岳云,今日你的生死便在我掌握之中。此是供状,你如是押字,从此便生;如是不押字,今日便死!”岳云冷冷望他一眼:“阿爹一直教我,人生天地之间,必得说真话,做真人,既不自欺,也不欺人,做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大丈夫。故我宁愿受刑死于堂下,岂得自诬!”

万俟卨连连狞笑:“我看你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当即吩咐左右:“与我将这厮打死!”众吏胥各举皮鞭、掉柴、铁棍等物,劈头盖脸砸下。岳云昂首挺立,既不躲闪,也不呻吟。万俟卨大叫:“将这厮打跪在地!”许多棍棒横扫岳云双腿,岳云双膝只动得一动,却拒不跪下。棍棒如雨,岳云支撑不住,便硬挺挺仆倒。

棍棒暂息,一吏胥伸手一探鼻息:“报告万俟中丞,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万俟卨说:“煞好!用冷水泼他醒来!”一盆冷水泼下,岳云一激灵醒来。万俟卨喝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悲。你如今死到临头,尚有何说?”岳云轻吐一口气,徐徐言道:“我宁愿受刑死于堂下,岂得自诬?”

万俟卨说:“你竟不念二十三岁之轻轻年纪,如是苟全性命,尚得驰骋疆场,建立不朽功名?”岳云说:“阿爹教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岂在奸贼?我年纪虽轻,然而浩气无穷,忠魂不绝。何况功名本如尘土,忠义才值万金。故无论生死,惟有一语:我宁愿受刑死于堂下,岂得自诬!”

罗汝楫惊得一身冷汗,不由暗语:“倘若岳飞不死,安有秦相公与万俟中丞的容身之地!”周三畏暗语:“此等决死之志,诚笃之心,岂止惊天动地!秦桧、张俊、万俟卨之辈,甫一开始,便已输得精光!”便说:“岳云既如此顽固,料再是严刑拷打,亦是无益。不如另寻突破的良方。”万俟卨呆愣许久,才说:“便依此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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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小厅,万俟卨说:“下官新任之初,自觉信心十足,而今一无所获,却得如何与秦相公交代?”周三畏暗语:“法外酷刑,于我而言,已是知法犯法。与其天天在精神上受罪,不如早求解脱。”便说:“依下官之意,不如我等发纵指示,而教元评事措办,方是得宜。”万俟卨大喜,马上叫道:“来人!”一吏胥进来,万俟卨说:“速唤元评事前来!”吏胥说:“遵命。”

稍顷,元龟年到来。万俟卨说:“下官自来倚重元评事,如今便全权委付你勘问,限十日了结此案。”元龟年面有难色:“下官受万俟卨中丞与周大卿委寄,自当尽心竭力勘问,及早了结狱案。然以十日为限,时限匆遽,切恐难以了得。”万俟卨问:“你自料须用多少时日?”元龟年说:“依下官之意,莫须来年正月末之前,一切了结。”万俟卨说:“此是诏狱,岂得迁延到明年?须是岁末之前了绝。”元龟年只得说:“下官遵命!”

大理寺小厅,元龟年对众吏胥说:“此一干禁囚,顽固不化,须得两手齐下,施用正反相成之计。”一吏胥说:“下官尚且不明,请元评事详示。”元龟年说:“万俟中丞与周大卿已退居幕后,惟是三天两头到此来听汇报。我须吸取以往一味施用刑讯逼供的教训,改变做法。你们可带一批精壮狱卒,继续在牢狱严刑拷打,先行摧垮他们的肉体。我则在大堂上和颜悦色审讯,从精神上劝诱他们招供。”众吏胥齐道:“会得。”

众吏胥出去,隗顺与瞿忻进来。元龟年说:“下官闻得,你们自岳飞等人入狱以来,善待禁囚,此亦是阴功积德之事。然而此回是官家亲设的诏狱,他们不依下官所拟供状押字,如何得以了结?下官设赏钱数百贯,如若你们诱得他们画押,岳飞为六十贯,其余各人为二十贯,便可依此领赏。”隗顺、瞿忻说:“小的遵命。”

大理寺厅堂,元龟年提审孙革:“如今已是审实,岳飞在今春淮西会战中,亲奉御札,却是有意逗留,逆状显着。你若出面佐证,下官自当酌情量刑。”

孙革说:“感荷元评事的恩德,教我昨日受淫刑酷罚一夜。料得自家所书的淮西行军日志,必被你等从岳府抄出,焚烧了当。然而除此之外,我又怎生佐证?好生恶死,人之常情,然而自家如今已是求死不得,日夜备受荼毒,便是生不如死!记得多年以前,宗留守曾嘱我以国事为念。如今事已至此,我又有甚国事可念?闻得小朝廷已与虏人屈辱媾和,当年岳家军将士血战而得的唐、邓、商、虢四州,亦复割让。献媚不共戴天之敌,无所不至;深文周纳,诬陷忠臣良将,亦是无所不至。我历观史册,委是亘古未有,岂止人面兽心而已!倘若元评事犹欲阴功积德,可将自家从速杖毙廷下!”

元龟年无言以对,孙革则昂首挺胸,嘶哑唱起岳飞的《满江红》。激越的歌声穿透牢狱,岳飞、张宪、岳云、孙革、王处仁、蒋世雄等人闻得,也都发声应和。泽一默思片刻,随即高声吟唱。歌声愈益响亮,形成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威力,迫得元龟年低头缩颈,再也不敢正视孙革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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