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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06)

第三五章 坦然生死(7、8、9)

7

临安,岳飞等刚进住宅,巩三妹便扑出来,抱住李娃大哭:“昨日祥祥被召赴大理寺,至今未归!”岳飞沉默良久,才对高泽民说:“泽民,你尚未被株连,须急速回归江州,侍候老母,以尽孝道。”李娃说:“看觑得二姑,便是为我等尽心,亦须与江州的岳氏宗族,共商后事。切记奴家言语,万万不得过问此处冤案!”

高泽民恸哭失声:“前日我道五舅看不破红尘,不晓官场真谛,今日须诚心实意赔罪。五舅大义凛然,忠心赤胆可比日月,岂是我辈可用小人之心猜度?我随五舅一行,委实脱胎换骨,不须再劝岳家人苟且避祸!”即向岳飞、李娃叩头三次,而后离去。

岳飞对李娃说:“我们也须遣散家中所有卫兵、仆役和女使。”李娃说:“待奴家召集。”稍顷,十五名卫兵、五名男仆和三名女使聚齐。李娃说:“岳家不幸罹难,然而不得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岳家的资财,也是瞒昧你们不得,并无金银珍宝的厚藏,如今付与你们铜钱各十贯,军兵可归鄂州军中,其余干仆、女使各请逐便。”

王横泣道:“自宗留守逝后,我便追随岳相公,南征北讨,出生入死,岂得迫于势利,就此离别?况且朝廷并无指挥,教我等回归鄂州。我必于此服侍岳相公!”其他二十二人也道:“我们皆不愿离开岳家!”岳飞只能向众人长揖:“你们如此重情义,我惟是感激不尽!”众人一齐跪下大哭,岳飞、李娃只得将他们一一扶起。

卧房,李娃对岳飞说:“大理寺与此宅相距不足百步,鹏举明日莫须去大理寺,看觑祥祥?”岳飞说:“去亦无用!”李娃说:“韩枢相便是亲去大理寺,体探得真情。”

岳飞说:“韩枢相去大理寺,秦桧尚是无备,如今他岂得无备?我恨不能插翅飞入大理寺,替代张四哥与祥祥受难。若得他们安然无恙,我便是千刀万剐,亦是甘心!然而上天却教我躺卧此床,徒然煎熬心肝!”

岳飞书房,王横带进王处仁。王处仁对岳飞施礼:“下官参拜岳相公。”岳飞连忙还礼:“如今是甚时节,王承节岂得不避嫌疑到此!”王横说:“王太尉有紧切事,必欲拜见,故我引他前来。”

王横转身出去,岳飞只得说:“请王承节坐下说话。”二人坐下,岳飞说:“王俊诬告的事节,蒋太尉已尽情告我。”王处仁说:“我正值到临安干事,岂得不来参拜?下官随踏白军董太尉与王俊同到行朝,今日二人前去都堂,参拜秦桧。闻得张太尉已自镇江府押赴大理寺。下官以为,秦桧那厮必欲置岳相公于死地,岳相公亟须上奏自辨。”

岳飞叹道:“倘若上天有眼,必不使忠臣陷于不义;然而万一不幸,亦何所逃!万分感激王承节在危难时节,倾心相待,然而王承节不可在此久留,便请速归!”王处仁不解,岳飞又说:“官家聪明有余,足可明辨是非曲直,何须上奏!”

岳飞起身送到门外,王处仁噙泪长揖:“岳相公珍重!”岳飞还礼:“感荷!感荷!”

8

书房,秦桧对王氏兴奋言道:“老夫料得,依岳飞性情,必归临安。如今便是猛虎入笼,决无复出之理!”王氏说:“此事只在官家。”

秦桧说:“官家猜忌岳飞已久,如今与虏人媾和,惟是旬月之间。虏人四太子亦教杀岳飞,官家免不得做顺水人情,一举两得。一以便于讲和,二以革武夫辈狂悖自肆之患。耿着之狱,韩世忠尚得幸免;如今张宪之狱,岳飞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得幸免。官家虽知其伪,亦须弄假成真。”

王氏说:“然而闻得太祖官家有誓约,教不得杀大臣。”秦桧狞笑道:“张宪之狱,势在必成。然而杀得杀不得岳飞,则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便是流窜海南,亦足教天下的文官武将知所畏惧,不得冒犯老夫!”

政事堂,秦桧召见董先与王俊。二人向秦桧施礼:“参见秦相公。”秦桧说:“二统制免礼!”随即一招手,便有吏胥端来凳子,送上茶水。秦桧说:“二统制坐下说话。”王俊显得受宠若惊,董先内心不快,表面却装出恭顺的模样。

秦桧说:“岳飞盘踞上游,积恶多年,蓄谋反背。如今王统制一举告首,逆状显着,老夫明日便须面对主上,奏请天听。二统制忠心朝廷,凡有岳飞不公不忠的事节,可尽情诉与老夫,不须畏怯。”

王俊说:“下官闻知,去年朱仙镇班师时,岳飞曾言道:‘此后天下事,竟是如何?’张宪应答:‘天下事尚须岳相公措置。’此语董太尉曾在旁听得。”秦桧说:“此便是图谋大宋的天下,董统制可曾听得?”董先暗语:“这厮断章取义,歪曲事实,然而我不能不违心应承。”便说:“正是如此。”

王俊说:“下官曾闻得,岳飞言道,他三十二岁做节度使,而太祖官家三十岁做节度使。”秦桧说:“此便是以建节之年,上比太祖皇帝,而蓄不臣之心。董统制可曾闻得?”董先望一眼秦桧,迟疑片刻,只得说:“下官闻得。”

王俊又说:“今年援淮西,岳飞闻知张家人、韩家人败了回去,便说‘官家又不修德’。”秦桧说:“此是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属大不恭之罪,十恶不赦!”董先汗流满面::“下官闻得此语。岳飞言道,似韩家人,下官便不消得一万人,前去蹉踏了。”秦桧问:“你便如何作答?”董先暗语:“事势如此,不由我不胡诌乱语。”便说:“下官事后曾与张宪言道:‘岳相公如此言语,莫是待胡做。’”

秦桧说:“既是如此,董统制今日便去侍卫步军司赴任,待日后老夫叫你前去大理寺。惟是此等言语,要你为证,证了当日便可出,不须惊慌。”董先说:“下官遵命。”

王俊迫不及待发问:“张相公已俞允下官离军,不知秦相公有甚差遣?”秦桧笑道:“你此回立得大功,弹压有劳,老夫当保奏你为正任观察使,做浙东马、步军副都总管。”王俊急忙下跪:“感荷秦相公大恩!”

董先暗语:“我力战积功,如今方得做熙州观察使。这厮自到鄂州军中,寸功未立,一官不升,却是以告讦窜升,与我平列!”当即黯然退出。

朝堂,秦桧面对宋高宗。秦桧呈上一状:“此有张宪的供状,张宪供通,收得岳飞处文字后,意图谋反。”宋高宗略看一看:“既有枢密行府供状,卿以为如何?”秦桧说:“目前张宪已押赴大理寺狱,岳飞长男岳云也是干涉罪犯,臣已下令,将他擒拿勘问。其余干涉罪犯,如于鹏、孙革、蒋世雄、王处仁等人,也已入狱。惟有岳飞,他自江州奉旨回临安,须有圣旨。”又取出一份奏札说:“昨日王俊揭发,董先旁证,岳飞又有三事触犯天威。”

宋高宗看后说:“岳飞久蓄异志,心怀怨望,竟公然说大不恭的言语。他罢官时曾上奏,乞朕曲赐保全。朕亦下诏,体貌大臣,宠以全禄,宽仁厚礼,以示呵护功臣,全始全终。如今岳飞阴谋败露,罪恶昭彰,方知他屡教不改,怙恶不悛,朕亦岂得置祖宗之法于不顾?依卿之见,当如何处分?”

秦桧说:“依祖宗之法,凡有大奸大恶,须是下圣旨,设诏狱,事体大者,便教御史台勘问。”宋高宗说:“如今干涉罪犯既已下大理寺,不如就大理寺勘问。然而此事体大,可命御史中丞何铸主审,大理卿周三畏为副。既设诏狱,便须榜示天下,以明朕不得私自保全岳飞,而废天下公法。卿可召岳飞前去大理寺勘问,事毕,便进呈刑部、大理寺议刑状,听朕裁断。”

秦桧暗语:“官家之意,无非是在宽仁的自我标榜下,让我恣意蛮干,不必有甚顾忌。”便喜不自胜言道:“臣领旨!”

9

岳飞府第前,杨沂中全身戎装,率三百军士,带一座空轿抵达。杨沂中下马,亲自上前对王横说:“烦请岳相公出来。”

稍顷,岳飞身穿紫麻布绵袍,头戴山谷巾,坦然出迎。杨沂中施礼道:“参见五哥!”岳飞还礼道:“十哥,你来何为?”杨沂中难堪一笑:“无事叫五哥!”岳飞笑道:“我观你今日来,意思不好。”言毕,起身入内。

杨沂中想一下,取出堂牒交给王横:“你便将此牒付与岳相公。”王横受牒,也转身入内。很快,一名女使来到厅堂,捧出一杯酒说:“岳相公请杨殿帅稍候,且饮一杯酒。”杨沂中内心疑惧,不免暗语:“主人拂袖入室,丫环又突然献酒,莫非他以药酒毒我?”便手执酒杯,反复审视其中的玉液,不敢喝下。

女使轻声说:“杨殿帅且放心,酒中无药。岳相公只在厅后,与国夫人等辞别。”杨沂中暗语:“以堂牒传唤大臣,亦是常例。何况岳飞尚未向我问明朝廷相召之意,又何至鲁莽如此?”于是装作坦然的模样,一饮而尽。

后屋,岳飞与全家人告别。巩三妹抱住岳飞抽泣:“阿爹,你不得走!”岳雷以下,无不伤心恸哭。岳甫与岳霭则拽紧岳飞紫袍,连声喊道:“不得走,不得走!”

李娃强忍哀痛,勉力克制泪水:“三妹,须知死生祸福,自有天命。既是张四哥与祥祥入狱,你阿爹何得独免?我们为此已期盼多时!”随即吩咐:“三妹抱开岳甫,发发抱开岳霭。”又将早已备好的包裹交给岳飞:“冬日天寒,此是鹏举与张四哥、祥祥的衣装。”

岳飞向众人长揖:“你们须自珍重!”屋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号啕声,卫兵、男仆与女使也无比悲恸。李娃悲愤呐喊:“不须哭!”哭声稍住一住,岳飞大步走向厅堂。

杨沂中听见哭声,暗语:“莫非岳飞要自杀?倘若如此,怎好向秦相公交差?秦相公曾经言道,‘要活的岳飞来。’”正思虑间,岳飞已步入前厅,对他微微一笑:“难得在危难时节,杨十哥犹自顾惜旧情,保全礼仪。酒中无药,我今日知得尚有真情,须是为杨十哥去一回。皇天后土,可表我心!既是问心无愧,我虽不当贪生,而尤不可轻生,须是直面冤狱,以明心迹。”

杨沂中无话可说,惟是跟随岳飞出门,让他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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