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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93)

第三一章 泣血班师(4、5、6)

4

朱仙镇到尉氏县,岳飞立马凝望各军撤退,但见行伍不整,旗帜低垂,士气沮丧,不由心如刀割,黯然自语:“我读古书,书上有‘旗靡辙乱’之说,不意本军素称严整,今日竟至如此!回想北伐誓师之际,何等雄勇慷慨!此后迭经恶战苦斗,众将士虽是扶伤裹创,仍是义无反顾,自谓遭逢强敌,而无愧于天地之间。不料今日,竟败于官家与奸相之手,非天意而何!”

稍顷,岳飞又对自己言道:“此次退军,取道尉氏县、扶沟县,穿插淮宁府地界,直抵蔡州,而后到信阳军。非是因其径直,而是可以避开郾城、临颍、颍昌等血战之地。否则,伤心惨目,肝肠寸断,如何面对那些为国捐躯的壮士,如何面对那些曾经收复的失地!”

下午,岳飞、郭青率背嵬军抵达尉氏县和扶沟县的交界。上千百姓拥来,挡住官军去路。一位鬓发全白的老人高喊:“我等愿见岳相公!”岳飞下马迎上前去,抢先作揖:“我便是岳飞。”

老人当即下跪,泣不成声。岳飞忙把他扶起,感伤发问:“阿公,你有甚事?”老人说:“我等顶香盆,运粮草,迎接官军,虏人岂得不知?待大军一退,四太子必定纵兵屠戮,以为报复。如今岳相公率官军南归,又教我们如何安生?”岳飞说:“朝廷既有诏命,我不得擅留。”

百姓牵衣顿足,哭声一片:“切望岳相公救助我等!”岳飞说:“倘若你们不愿随虏,只得背井离乡,随本军南下,我自当护送,教你们免于劫难。襄汉一带另有闲田,也足可耕垦度日。”百姓齐呼:“愿随岳相公南下!”

大军续行,沿途百姓不断前来投奔,前后共计五十万人。

岳飞统背嵬军进入淮宁府西,发现东方驰来一支队伍。王横来报:“刘太尉与史太尉听说大军班师,亦已放弃淮宁府城,前来与大军会合。”岳飞大怒:“教刘永寿与史贵前来见我!”

稍顷,王横将二人带到马前,岳飞厉声责问:“大军虽奉诏班师,下官却未曾教你们退兵,如何竟敢擅自弃城?”二人不敢辩解,惟是跪地叩头:“下官未曾理会岳相公的意思,乞请宽贷。”

于鹏、孙革、郭青、岳云等人也下马跪地:“事势至此,乞请岳相公宽贷。”岳飞黯然长叹:“且饶二人性命,将刘永寿削除官职,史贵降七官,以为临敌不用命之戒。今夜郭太尉与于干办、岳机宜统背嵬军在后休息,虽是虏人不惯夜战,未有追赶的探报,却亦不得掉以轻心。我与孙干办前行,召众官人计议。”

岳飞带刘永寿、史贵等人同行,来到张宪安排的一座小村寺。村寺有个小庭院,十名军士执火把照明。岳飞站到庭院中心,首先对寇成说:“寇太尉,今将史贵所统人马依旧并入后军。史贵已削七官,仍听寇太尉号令。”寇成说:“下官遵命!”

岳飞说:“大军明日可到蔡州,淮宁府与蔡州须有措置。哪个太尉愿统军把守二郡?”赵秉渊等将齐道:“下官愿守!”岳飞噙泪凝望众将,径对赵秉渊喊道:“赵太尉听令!”赵秉渊用昂扬而坚定的语气喊道:“下官听候将令,誓效死力!”

岳飞格外感动:“下官与赵太尉相识,已是十年。赵太尉不念我的酒后过失,仍愿前来本宣抚司效力。如今正当班师之际,军心思归,而赵太尉仍愿统军捍卫淮宁府,尤其难能可贵。赵太尉可统本军把截,我自当部署兵力,及时援助,不得教你孤军苦战。”

赵秉渊感慨言道:“下官自从大辽归明,备见得各军情伪,亦曾在淮西不战而退。如岳相公忠勇廉洁,便足教怯者勇,贪者廉。下官受岳相公知遇之恩,今日正当报效!”言毕,向众人长揖,大步迈出庭院。

岳飞对胡清说:“胡太尉可率选锋军第四将前去邓州,与李太尉合兵,防拓邓州、襄阳一带。”胡清说:“下官遵命!”

岳飞对寇成、张宪、徐庆三将说:“寇太尉可率后军部署蔡州城防,守城右军第二将马太尉所部仍归徐太尉属下。张、徐二太尉可统本军驻信阳军,信阳军有藏粮,尚可应付军食。料得朝廷得知班师之后,亦不得坐视本军无粮。如有缓急,张、徐二太尉当及时应援淮宁府与蔡州。”三人齐道:“下官遵命!”

岳飞对王贵、朱芾说:“王太尉与朱参谋可统其余各军暂驻德安府,相机进退。”王贵、朱芾说:“下官遵命!”

众人次第退出,岳飞沉思片刻,又对王横说:“速将张太尉、徐太尉、寇太尉、王太尉、董太尉与朱参谋追回!”

稍顷,六人回来,庭院尚有两个军士手执火把站立。岳飞面对众人,欲言又止。朱芾拉寇成上前,从军士手里接过火把:“你们暂且退出。”

王贵问:“岳相公又有甚言语?”岳飞神情黯淡,恍惚言道:“我亦不知日后天下事,竟是如何?”众人沉默不语,久久僵立。张宪深思多时,字斟句酌道:“岳相公不可灰心丧气,天下尚须岳相公措置。岳相公须记得国夫人‘尽忠报国’的家教,一息尚存,亦须为国为民宣力!”

众人齐道:“便是此语!”岳飞当即向众人长揖:“感荷!感荷!”

蔡州州衙,天色才明,几百名文士、僧道、老人齐聚衙前。为首一个文士说:“我们请求拜见岳相公!”岳飞面带愧色出衙,抢先向众人长揖:“下官委实羞见你们!”文士说:“我受众人之托,愿与岳相公进献忠言。”岳飞说:“恭请众秀才、父老入衙叙话。”

众人进入州衙庭院,文士说:“自建炎三四年间,我们沦陷腥膻,将逾十二年。久闻岳相公有恢复的弘誓大愿,我们便延颈期望王师车马大举北上,度日如年。而今兵威远扬,故疆渐复,虏人奔窜逃命不暇,百姓们千家万户庆贺,以为自此之后,便得免于辫发左衽。不料岳相公竟在进击得利之际,遽然引军班师,我们委实不解。岳相公纵然不以中原赤子为意,难道便忍轻弃垂成之功?”

岳飞悲慨言道:“今日班师,岂是下官所愿!”转对王横说:“且取御札出来。”王横捧出宋高宗的十二道御札,放上大堂书案。岳飞说:“凡识字之人,均可一观。”一些人进屋,阅后无不痛哭流涕,再与众人传达。一位老者说:“然而岳相公便须弃我等而去?”岳飞说:“如若众秀才、父老不愿随从虏人,可移居襄汉间,此地尚有闲田。”众人齐道:“蔡州百姓愿随岳相公南下!”

众人退出,牛皋、王万进来。牛皋怒冲冲质问:“胜券在握,岳相公何故班师?”岳飞手指御札苦笑,牛皋、王万看过,不由哀叹:“官家之意,竟是如此!”牛皋说:“左军同统制李太尉与中军统领苏太尉不愿退兵,如今依旧守卫洛阳。”岳飞说:“他们所统,只有二将兵力,切恐难以支捂,可发令教他们相机退兵。下官当带孙干办、张干办与背嵬军二将,取道顺昌府,前往临安。”

5

延泽渡口,兀术眼看已有半数人马渡河,便与突合速、张通古等人登上一艘渡船。忽有军兵来报:“有一旧日赵氏的太学生自称有奇计,愿求见四太子。”兀术颇感奇怪,瞧张通古一眼。张通古说:“便教他前来。”众人又临时上岸站立。

稍顷,一位辫发左衽的太学生来到河岸,对兀术行女真跪礼:“在下邢具瞻拜见四太子与众孛堇。”兀术说:“邢秀才,你若果有妙计,我当不吝重赏。”邢具瞻说:“在下以为,四太子不须渡河,汴京可守,岳家军必退。”兀术说:“朱仙镇一战,岳爷爷仅以五百骑冲坚,便破我八万精兵,汴京百姓日夜望他前来,又怎生抵御?”

邢具瞻说:“在下闻得,十一年前,秦桧自大金军前回归江南,日后拜相,力主和议,与岳飞势不两立。而赵构无道,猜忌岳飞,日甚一日。自古以来,从未有无道之主与奸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的先例。依在下所料,岳飞日后祸且不免,岂得成功!”

兀术问张通古:“邢秀才之意,你以为如何?”张通古将信将疑道:“康王猜忌,秦桧阻难,自属意料之中。然而依岳爷爷兵势汹汹,纵是康王与秦桧,或亦无能为力。”兀术说:“如今既到黄河,不如暂且歇泊,打探消息,然后再议行止。你可为我再作书与秦桧。”张通古问:“作书所言何事?”兀术说:“须是重申,教岳爷爷退兵,然后杀他,方得议和。”

黄河北岸,兀术在一间茅屋召集众将。探事人来报:“岳家军行将渡河。”众人为之一震,惊恐万状。

稍顷,探事人又报:“岳家军已经南撤。”众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突合速说:“岳爷爷用兵,自来神奇莫测。倘若他佯示退军,诱大金军马南下,亦未可知。我们不如在此稍停,打探确实,然后再决进退。”兀术问邢具瞻:“邢孛堇以为如何?”邢具瞻说:“岳飞退军,果不出下官所料。依下官计议,四太子可发兵重返汴京。”

孔彦舟突然进来,向兀术行女真跪礼。兀术问:“孔大,你有何计议?”孔彦舟说:“下官破郑州,俘得岳飞属下准备将刘政。四太子不如勘问,亦可知岳家人虚实。”兀术说:“且带他进来。”

军士押进刘政,刘政虽面容消瘦,却是怒目圆睁,昂然站立。孔彦舟大叫:“刘政,你的生死祸福,全在我掌握之中,可从速拜见四太子!”刘政一动不动,只朝兀术瞪一眼。兀术问:“你最后一战,曾经杀我多少儿郎?”刘政不语,兀术又问:“岳爷爷是否确实退兵?”刘政依然不语,兀术再问:“你可愿投拜我大金?”刘政还是不语,兀术无计可施,只得说:“刘政亦是一个丈夫汉,可将他押下,好生看觑。”

军士来报:“韩孛堇发来公文,道是已带兵进入郑州城。”孔彦舟急切言道:“下官不才,愿统本部人马重归汴京,迎候四太子大兵!”兀术情绪稍振:“孔大,你可统军前去。若得重占汴京,便是大功!”继而下令:“赏邢孛堇黄金二百两,而后随孔大一同进兵开封。”

(旁白:金军与岳家军交锋,战死万夫长多人,千夫长、百夫长无数。虽俘得岳家军一准备将,刘政却终不屈不挠,数日后绝食而死。)

开封通天门外,兀术鞭指城楼,对张通古得意言道:“十日前我离得此门,以为从今之后,决无再归之理。今日又自此门入城,岂非天意?”张通古说:“江南既有不肖之主与佞臣,岳飞虽是忠勇无比,又岂有回天之力?”

兀术说:“我此回南征,备极艰难,委实前所未有。当兵气不扬,以为不得再战之时,惟有邢孛堇教我留兵河南,以观形势,岂得无赏?”张通古说:“邢孛堇通文墨,可受翰林待制,备顾问。”兀术说:“便授此官。”

兀术又对众将说:“此回南征,委实劳疲心力,如今大局已定,我亦可暂归燕京歇息,三日之后启程。突合速可在汴京主张,众孛堇须听他的号令。洛阳、淮宁府、蔡州三地,亦须发兵占据。特令李成进攻洛阳,翟平夺回淮宁府,韩常重占颍昌府后,进攻蔡州。”

6

蔡州杜村,村北横一条小河沟,河上有座土桥,南岸有棵大树。杨兴骑一匹马,率四十九名步兵行进。杨兴跨马过桥,突觉桥身一颤,立即下令:“似有敌情,众军士原地待命!”

杨兴从马背腾起,径上树巅,眺望片刻,飘然下树说:“远处尘土飞扬,约有金虏五百骑,正自北而南前来。”随即吩咐一名军士:“你且骑上我的战马,火速回城报告!”军士应道:“遵命!”随即飞驰而去。

杨兴对其余四十八人说:“此回正是我们立功时机,倘若退却,虏骑追来,逃无可逃,惟有奋力向前,与虏人死战!”众军士齐道:“愿随杨队将死战,誓杀虏人!”杨兴说:“且依托河沟埋伏兵力,听我号令行事!”

众人刚刚在南岸隐伏,金骑便抵达北岸。杨兴看准目标,用神臂弓向最前之敌先发一箭。利箭穿透重甲,直贯当胸,金骑落马毙命,金军猝不及防,拨马便逃。杨兴说:“不须追赶,暂且收兵回城!”

才行得三四里,一猛安金兵又追赶前来,并且利用骑兵的速度,四面围掩。杨兴高喊:“我们是岳家军,如今惟有誓死抗击,岂得教虏骑轻易蹂践!料得城中必有救援!”当即一挥手,四十八名军士迅速列成圆阵,以盾牌掩蔽。杨兴下令:“弓驽不得虚发!”

空间狭窄,金军无法完全展开兵力,只能反复以一二十骑单向冲锋。金军接连几次进攻,均被杨兴率本军击退,且先后射杀四人。金军千夫长下令:“三十骑同上,从东面驰突!”杨兴挥军放箭,又射倒四人。敌骑逼近,杨兴说:“南、西、北三面军兵仍旧列阵,其余二十人随我出击!”

二十一人持麻扎刀、大斧与提刀突出阵前,与敌人短兵相接。杨兴一人当前,左臂连中六箭,却忍痛抡刀,劈断最前之敌的马腿,又将乘骑砍死。众军士继上,金军伤亡十二人,再次败退。

金军又欲冲锋,陈照已带胜捷军第一将、第二将赶到战场。金军不敢迎战,立即逃遁。杨兴说:“军士全部生还,仅三人轻伤。”陈照察看杨兴所中六箭,箭箭皆触骨头,不由叹道:“岳家军壮士,委实丈夫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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