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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50)

第十七章 肝胆相照(1、2、3)

第十七章 肝胆相照

1

临安行在,秦桧书房,王氏怒冲冲進来:“老汉妄有收揽人心、独掌朝政之意,却又举荐得一个忘恩负义的汉子!”秦桧一惊,忙撂下书卷:“此话怎讲?”王氏说:“你以为翟汝文那厮是故人,举荐他做得参知政事。然而他却面奏官家:‘秦桧曾扬言:身为大宋臣子,惟当粗衣淡饭,共图中兴。他又言道:教我任相数月,必是耸动天下。如今任相之后,设施未闻,而安享富贵。愿陛下以臣所言,质问秦桧。’”秦桧咬牙切齿道:“不料那厮居然恩将仇报!然而不将那厮逐出政府,我又如何任相?”

王氏说:“王继先言道,官家尚是宠信吕颐浩,无隙可入,众宦官亦颇畏惧,不敢对官家胡言乱语。他教你暂且忍耐,以待事机。”秦桧深感泄气:“我已忍耐吕颐浩那厮数月,尚需等待多少时候?不知官家近日,在后宫忙些甚事?”王氏说:“王继先言道,官家在后宫,惟尚禽色之乐,常叫众宦官到处寻访美女。”

秦桧问:“另有甚新闻?”王氏说:“官家无子,万般无奈,欲寻访太祖官家的后裔建储。听说已选得伯琮、伯玖二宗子,不日当入宫面见,官家亲自遴选。”秦桧说:“若得吴娘子与张娘子各自领养一宗子,双虎争食,此亦是一说。”王氏笑道:“老汉煞是枉费心机!此事王继先与众宦官如何言得?”秦桧说:“我料吴娘子必有此意,关键是王继先与众宦官如何用心。”

吕颐浩府邸,翟汝文说:“今日在朝廷,见得吕相公不顾年迈力衰,愿在未填沟壑之前,一见河北故土,煞是忠义慷慨之言,流出肺腑,令人感动。”吕颐浩说:“下官惟愿翟相公在内,与秦相公共同辅政,以解主上宵旰之忧。”

翟汝文说:“然而当初,秦相公荐我之意,只在借我之力,将吕相公排挤出朝廷。今日他专掌庶务,吕相公专治军旅,亦是其机巧谋划。”吕颐浩惊道:“不料秦桧两面三刀,以至于此!当初他建议举荐翟相公为参政,我当即赞成,便一同奏明主上,孰知他别有用心。”

翟汝文叹道:“我曾与秦桧在密州有旧交,自他归来,士大夫多疑他是虏人奸细,我本不信。如今看来,秦桧委是虏人细作,若不将他罢黜,久后必败国事。”吕颐浩说:“人言秦桧是细作,尚无真凭实据。然若教他久居相位,必定误国。下官遵旨,不日便当前往镇江府。朝廷事务,翟相公尤须宣力。”翟汝文说:“下官会得。”

都堂,秦桧对八名官员说:“主上寤寐以求中兴,特置修政局。诸公有甚计议,尽情道来。”翟汝文说:“丞相事无不统,何须另设一局,屋下架屋,床上叠床?秦相公建议设修政局,此是仿效当年蔡京设讲议司的故伎,切恐于事无补。秦相公若忠于职事,尤须以蔡京误国为至戒。”

秦桧呆愣片刻,怒道:“难道翟相公知蔡京误国,我便不知!”翟汝文说:“秦相公既知蔡京误国,便不当重蹈讲议司的旧辙。依丞相事无不统之理,吕相公虽暂离行朝,亦须及时关报,请他详议可否,我等不当独断专行。”秦桧脸色煞白:“吕相公专治军旅,我专掌庶务,此是圣谕,难道翟参政未曾聆听?”

翟汝文讥讽道:“常言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下官有幸,得赴秦相公家宴,满饮参政酒之后,秦相公陷害吕相公之心,下官方得略知一二。”秦桧气恼之至:“人道翟参政是狂生,我却是不信。今日听你胡言乱语,果然非虚!”翟汝文说:“我等在政和时相处,原以为秦相公是君子。听你敬我参政酒的言语,方知是个满口浊气的小人!”

行宫,宋高宗对翟汝文说:“朕今日召见,只为命卿草拟秦桧的罢相制。”翟汝文说:“即以吕相公所言‘秦桧经营朋党’为主因?”宋高宗说:“此还有秦桧拜相后所上的二策,及他所草拟的诏旨,卿可一阅。”

冯益捧出,翟汝文看过:“久闻秦桧拜相前后,曾扬言他有二策,可以耸动天下,原来如此!他欲陛下明诏颁告‘无贪功之念’,便是无意于收复失地,视北方如异域,教南下的百姓归于虏人治下。”宋高宗说:“秦桧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便是北人,又将于何处顿放!朕以此未曾将其所拟诏旨降出。”翟汝文说:“陛下圣明,灼见奸谋。如今军中健儿多是北人,若将他们遣返北方,不知陛下又何以立国?”

宋高宗说:“此回可将秦桧所拟诏旨布告朝廷,让天下知他成心误国。秦桧由范宗尹举荐,当讨论滥赏之时,秦桧阳则赞助,阴则攻讦,又在朝中结党营私,朕以此知他是两面三刀之人。须榜示朝堂,终不复用。”翟汝文说:“陛下将奸人逐出庙堂,明诏终不复用,此是社稷之福。臣敢不仰遵圣旨!”

书房,王氏问秦桧:“老汉,你并无病痛,何故居家不上朝?”秦桧哭丧一张脸说:“我即将罢相,今日不能不与你说知。”

王氏劈手给他一个巴掌:“你这厮穷酸饿醋,原是成不得大事!好端端一个宰相不做,却与吕颐浩争锋。事到如今,尚需奴去向王继先与众宦官求救。”秦桧摇头说:“主上意志已明,他们亦无能为力。”

王氏从坐椅上弹起来,又给他一记耳光,气咻咻冲出书房。

2

江州都统制司,岳飞坐衙。于鹏递交一份公牒:“江南西路转运司言道,本月只能发放神武副军钱粮数的五分之一。”岳飞怒道:“大军无粮,成何体统?不料漕司竟如此胡做!”孙革说:“安抚大使李回临时调拨一批布皂和丝绵,我等再筹措一千贯,在市上买些麻布,尚可解决全军冬衣的燃眉之急。”岳飞说:“神武副军自破曹成以来,兵力倍增,如今须月支钱一十二万三千余贯,米一万四千五百余石。然自屯兵江州以来,江西转运司屡称钱粮缺乏,难以应办。我们不能不从长计议。”

王横入报:“本军新任朱干办已到军营。”岳飞大喜:“肖隐到来,即刻出迎!”众人正待出帐,朱梦说已飘然而至:“诸位安坐,勿须客套。下官赴任伊始,已知当前要务,必是钱粮供应,就此参与计议便是。”岳飞将江西转运使的公牒递他:“既是如此,肖隐且看这个。”朱梦说接来看过,不由笑道:“此是给下官的见面礼!不知鹏举怎生措置?”岳飞转望孙革,孙革说:“倘若仅与洪州漕司、安抚大使李相公文牒,恐不济事,尚需急奏朝廷。”

朱梦说沉思片刻:“依下官之见,如今本军干办公事五员,孙干办、王干办、李干办自可在本司供职,于干办可星夜急驰行在,我则兼程去洪州。”岳飞说:“肖隐初到江州,坐不暖席,岂得奔波?不如教孙干办前去。”朱梦说道:“下官虽是初到,然而军中有急难,我便是坐守本司,岂得安心?就此告辞。”言毕,当即和于鹏退出。

岳飞说:“古人云:‘衣食足,知荣辱;仓廪实,知礼节。’本军健儿多是四海亡命之徒,平时惟以军律严加约束,方得无事。如今钱粮不足,切须严防掳掠百姓,败坏军纪。如若本军本将的军兵生事,统制与将官便须坐罪!”众将齐道:“我等必约束所部,决不生事!”岳飞说:“我常言道,统兵须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今日便须见分晓!”众将齐道:“我等惟命是从!”

岳飞说:“虽是朱、于二干办前去催促钱粮,然万事不可不预作计议。自今日始,全军改为一日两餐薄粥,以度艰难。”顿一顿,又说:“老弱病残之士尚得用饭,军兵训练亦当相机减为半日或一个时辰。你们如有越度饥荒的良策,可尽情陈述。”

王经说:“闻得刘家军五万人,竟以八千人从事贸易,而废教阅。此事虽不可取,然而国难之际,亦不得不稍重生财之道。下官以为,可选不入队的辎重兵、火头兵等数百,命一有心计之人斡旋,亦可稍佐军用。”岳飞问:“你以为何人可当回易官?”王经说:“下官属下有一军吏李启,为人纯实,而工于筹划计算。”徐庆说:“李启虽非自家属下,下官亦知他诚信朴质,不致假公济私。”岳飞吩咐王横:“立召李启前来。”

稍顷,李启進来:“参见岳都统。”岳飞说:“当前全军钱粮供应艰难,不知你有甚计议?”李启说:“我敢请三百贯资费,用五十名不入队军兵,一月之内,当送六百石米归军营。”岳飞说:“若我与你五百贯,你能否输一千石米归营?”李启说:“我愿一试。”岳飞说:“既如此,你即担任神武副军回易官,自选五十名不入队军士,出营斡旋。”

李娃卧室,岳飞说:“妈妈多病,尤须调理,切恐不得与家人共同艰食。”李娃说:“此是自然。”岳飞说:“便是六嫂与张衙内亦须优待,不然,我们须是愧对张招抚与六弟在天之灵。”李娃说:“奴与二姐共计有子女五人,恐亦不得亏负他们。便是亏负一人,奴亦心中难安。”

岳飞说:“此亦是万不得已。艰难时节,我们若不能与军兵同甘苦,日后又怎生教他们为朝廷宣力?”李娃说:“他人尚可委屈,三妹万万不可委屈。”岳飞说:“我岂得不知?然而三妹极是识道理,此事瞒昧不得。”李娃说:“切恐吴六姐与张衙内亦是难以依允。”岳飞说:“此事便须你与二姐设法劝谕。”

都统制司,岳飞正自独坐,孙革突然来报:“本司军兵成群结队,到江州市集出卖妻儿!”岳飞大惊:“此不啻晴天霹雳!速唤徐、王二统制,我们立即進城!”

岳飞与孙革、徐庆、王经策马疾行,但四人也已面黄肌瘦,疲弱不堪,很快便有气无力,虚汗淋漓。四人勉强来到闹市,但见几百名身穿麻布棉袄的军士,大抵用木牌标价,多数出卖自己的儿女,少数出卖自己的妻子,还有人出卖自家的物品或妻女的头发。

众军士见长官前来,纷纷起立施礼:“参见岳都统及众官人。”岳飞沉痛言道:“难得你们忍饥挨饿而恪守军律,不曾作过侵犯百姓。然而我身为一军都统,竟不能保全你们老小,实是罪在不赦,羞愧难当!”为首一名军士说:“岳都统与众官人在艰难时节,与士兵同甘共苦,我等已感义怀恩。今日鬻妻卖子,乃是私家之事,岂得言岳都统罪过!”

徐庆说:“我们前来,惟为规劝你们回营,不得鬻妻卖子。教你们骨肉离异,我们岂得无罪,岂得安心!”军士说:“然而便是我们回营,切恐众官人亦难有钱米救急。”孙革说:“朝廷必是体恤将士,天长日久,岂得教你们忍受饥寒!”岳飞说:“我信天无绝人之路,何况人力尚可作为。你们可不信我,却须信上苍慈悲,权且坚忍。”

军士选一高处站定,对其他人挥手言道:“岳都统与众官人苦劝如此,我们当保全妻子儿女,回家待援!”众人齐道:“回家,回家!”一股人流涌动,岳飞下马步行,和众军士一道返归。

东林寺禅房,慧海说:“贫僧已知岳太尉与孙干办的来意。敝寺可捐米三百石,以济艰食。明日可令军兵前来搬运。”岳飞、孙革恭敬长揖:“多谢长老。”孙革说:“本军军士与老小计有十万余人,长老尚可请众施主为本军捐助,以救急难。”慧海说:“此议甚是。且待贫僧联合西林寺等住持,为岳家军老小化缘。”

岳飞说:“艰难之际,极是感愧长老深情。”慧海说:“闻得岳太尉与孙干办每日只与军兵共餐两回薄粥,今日到此,敝寺备有素斋,略表寸心。”岳飞说:“感荷长老厚意,然而全军将士饥寒交迫,更有被逼鬻妻卖子者,下官岂忍在此饱食?”言毕,与孙革长揖而退。

3

都统制司,岳飞坐衙,孙革说:“经东林、西林等寺观募捐,共得二千石米资助,委是雪中送炭。”王经说:“沿江停泊一批舟船,原是回易官李启归来,带回一千二百石白米。”朱梦说恰也赶到,大声宣布:“经多方周旋,洪州官府决议,正月元宵过后,分岳家军一半前往吉州就粮,另一半往江州、筠州等地就粮。”众人欢声雷动。

岳飞大喜:“从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开始,全军恢复一日三餐米饭或面食;再将一批老瘦孱弱、难上战阵的马匹宰杀,用作除夕和明年元旦的肉食。此回全仗朱干办与李回易官救得全军将士老小,待除夕之夜,破例举行宴会慰劳!”众人再次欢声雷动。

王横入报:“今有行在黄阁老奉圣旨前来。”岳飞立即起身,带众人迎出衙门外。

黄彦节对岳飞说:“主上命岳都统出兵平定吉州、虔州盗贼,今有手诏,请接旨。”岳飞率众跪下,黄彦节展开诏书念道:“朕已亲敕诸路漕司,应付卿军马钱粮。卿当体国,疾速统率精锐人马前去,务要招捕净尽,勿使盗贼滋蔓。”岳飞东向遥拜,而后接过手诏。

黄彦节问:“岳太尉可识得下官?”岳飞感慨道:“下官当年在太庙面对祖宗神主设誓,然而光阴荏苒,东京已被刘豫那厮盗据,而未得恢复故土尺寸,煞是愧见黄阁老!”黄彦节说:“不然。岳太尉以孤军转战,收复建康,朝廷方得奠安江南,已极是不易。自古攘外必先安内,岳太尉早日平定江西贼寇,养得兵精粮足,回归旧京,必是指日可待。”

黄彦节取出一套金蕉叶酒器:“官家曾以金蕉叶酒器宣赐韩节使,此是第二回宣赐,可知官家倚重于岳太尉。”岳飞遥拜跪领,起立后说:“下官必不忘主上深恩,以图报称。”黄彦节说:“朝廷以岳太尉一军钱粮缺乏,本路应付不足,故曾命神武副军回驻行在。然而廷臣与江西守臣纷纷上奏,言道须以岳太尉一军讨捕寇盗,方保得一路平安。主上惟忧钱粮不足,难以举事,故亲下圣旨,以贬岭南之罪,命漕臣务须支得钱粮充足,不得有误军事。”

岳飞说:“既是钱粮无忧,料得本军将士必定效力应命。然而时值仲春,本军却无春衣,亦须朝廷与江西漕司及早应付,方可出兵。”黄彦节说:“春衣一事,下官自当用心理会。”

庐陵县驿道两旁,站满欢迎队伍,吉州知州等一批官员伫立最前。稍顷,岳家军远远出现,一队队旗帜鲜明,器甲精良,军衣绯红,一个个虎步阔视,威风凛凛。知州对一吏胥说:“请速带我本人及众官人的榜子,到队伍前通话。”吏胥立即小跑上前,高声言道:“今有本州太守与众官人在此迎候岳家军,渴请岳太尉一见。”

孙革、于鹏、李启等打马出列,随吏胥来到知州面前。于鹏施礼道:“岳都统命我等点检行军费。日未及午,岳都统以为不须進城,以免烦扰本城官民,正宜径往龙泉县部署剿匪军事。”知州说:“然我等久闻岳太尉大名,聊备薄酒,亦须为岳太尉洗尘。”孙革说:“岳都统言道,委实不敢烦劳太守与众官人远迎,恭请大家回城休息。”知州说:“我们既已到此,岂得不与岳太尉一见,以慰渴想?”于鹏道:“众官人稍待,我且再去禀报。”

很快,于鹏打马回来:“岳都统已杂于偏裨之中,随军南下。他委实感激知州与众官人,恭请大家回城。”知州叹道:“我今日方知,岳太尉忠勤职事,治军严肃,非他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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