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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9)

第三章 沥泉神枪(4、5、6)

4

姚氏娘家,姚大翁早早候在门口。中午时分,岳和、岳飞父子到来。岳和施礼道:“拜见岳丈。”岳飞施礼道:“拜见外公。”

姚大翁大笑:“五郎此来,老夫豪雄不减当年!”岳飞说:“听闻八舅射技高明,颇得外公真传。今日不见八舅,莫非他不想教我?”姚大翁说:“他不过能射而已,何谈高明!他一个浪荡子,成天与不三不四人往来,从没干过正经事。五郎不必指望他。”

马厩传来一声马鸣,岳飞大喜:“外公待会再说,我这便去骑马!”随即如离弦之箭,三两步窜到马圈,解开一条马缰,纵身骑上就跑。待姚大翁与岳和反应过来,岳飞连人带马已从眼前掠过。

姚大翁惊呼:“五郎,危险!”岳飞却“驾,驾”几声,早已远去。姚大翁急对岳和说,“此马甚烈,又未配马鞍,五郎不曾练习骑术,怎能不出意外!”岳和望一望岳飞紧贴马背的身影,镇定言道:“岳父勿忧,我料五郎勇毅机智,必能降伏烈马。”姚大翁说:“熟手降伏烈马,多曾听闻。生手降伏烈马,闻所未闻。”岳和说:“我们可另骑一马尾追,看看究竟。”姚大翁说:“只能如此。但望上苍保佑,五郎安然无恙。”

姚大翁牵出一匹马,二人双双骑上。行不多时,岳飞已悠然返回,惟是身后多出一道人影,却是姚茂。姚茂远远叫道:“五郎竟能纵马狂奔,差点将我踏成肉泥;还能带缰勒马,不伤我分毫。此是天生善骑,何须老爹来教!”

姚大翁问:“五郎,真个如此?”岳飞说:“我一路疾驶,不期路旁闪出八舅,若非挽辔及时,必是酿成大祸。”岳和说:“有喜有忧。五朗此后,切不可放纵。”姚茂说:“姐夫放心。明天我教五郎学射,保证教出一个神箭手!”

次日清晨,姚茂负几张弓,岳飞负满满两袋箭,二人骑马往不远处的树林進发。来到林间一块空地,姚茂插下一个箭靶,度量三十步远近,对岳飞说:“先射三十步,且看我如何搭箭瞄准。”姚茂缓缓示范,随后一箭,直中靶心。姚茂得意之至:“这般习射,估计三个月,你亦能射中靶心。”岳飞说:“会得。多谢八舅。”

姚茂递给岳飞最小一张弓:“此弓可射五十步。我从不用它,然你只能由此起步。”岳飞轻挽弓弦,不料弦断弓折。姚茂惊道:“原来五郎力大!不如换张百步强弓。”岳飞接弓,再一拉,又是弦断弓折。姚茂叹道:“我只拉得一百二十步,谁知五郎初学,竟至如此!”岳飞说:“八舅过奖,我不过有些蛮力,并不懂得技艺。”

姚茂递给他最后一张弓,并移靶到一百二十步外:“此弓是我最强之弓,须得二石之力发射。”岳飞暗语:“且施五分力气,以免八舅难堪。”随即弯弓劲射。箭不中靶心,却中箭靶,而且贯靶而出。姚茂说:“很好,五郎起点甚高,正可如此这般练习。我出去和众兄弟游玩,黄昏时再来接你。”岳飞施礼道:“会得。”

姚茂远去,岳飞先把玩弓弦,一并察看折断的两张弱弓。接着详视利箭,从箭头、箭杆到箭尾,一寸寸凝视并触摸。岳飞瞄射九次,次次中靶,最后一箭竟中靶心。岳飞自语:“三点一线瞄射,并不艰难。然而战阵之中,一切均在刹那之间转换,哪容得这等安静、从容习射?孙子曰:攻心为上。老子曰:大巧若拙。倘我学会心射,并不用双目瞄它,只管随心所欲,而箭箭不虚,方属胜境。”

岳飞站开到一百五十步,拉弓满怀,箭却在中途坠落。岳飞颇为懊恼:“力有余而弓不足,岂不遗憾?然而八舅似无更强之弓,亦无更高之技,又当如何是好?”踌躇片刻,忽然跃起:“暂不管它,我能百步习射,百步穿杨,亦不枉来此一遭!”即刻回到百步,一遍遍重复练习。

黄昏,姚茂醉醺醺而来:“五郎,所习如何,射给八舅瞧瞧。”岳飞答道:“遵命!”便在百步外站定,并不用眼细瞄,惟是随意发射,三箭全中靶心。姚茂酒醒一大半,赶紧跑去拔出箭靶,跑来收拾弓箭,一并大叫:“好五郎,已胜八舅远矣。倘若八舅再教,只能误你!”

姚家厅堂,姚大翁居中而坐,姚茂、岳飞分坐两侧。姚茂说:“五郎天赋极高,一学就会,远非我们所能想象。”岳飞说:“八舅过奖。我之骑射,才及皮毛,怎好就此便走?”姚大翁说:“八郎有理,五郎亦有理。且容我深思。”

良久,姚大翁蓦地一展愁颜:“我有好友陈广,武艺绝伦,尤擅长枪,世称‘枪王’。倘五郎能拜他为师,岂不煞好?”岳飞喜道:“我亦曾听闻‘枪王’名声,惟是从没想过当面受教。倘若外公成全,必遂外甥心愿。”姚茂说:“切恐五郎空喜一场。且不说陈广已关门拒徒,单说他门下七八个徒弟,亦都不得陈家枪真传。五郎纵然拜师,或亦只得皮毛。”

姚大翁说:“虽是如此,逼他开门收徒,我倒有七分把握。至于能否得到真传,须看五郎自身造化。”岳飞说:“只要他能收我,即使只学皮毛,我亦无憾。”姚大翁说:“很好。五郎心无戚戚之忧,何虑陈广深藏不露!”

5

晨光初露,陈家演武场,陈家九徒各著一身武士装,呈“三三”阵型排列在场。

陈广著一袭长衫而来,目露精光,面带威严,脚步劲健。岳飞紧跟身后,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陈广在台阶上站定:“我本闭门拒徒,不期和姚大翁赌酒失利,被迫再收一徒,且是岳家异姓。然而愿赌服输,我必一视同仁,陈家弟子亦不可区分彼此。”众弟子齐答:“谨遵师命!”

陈广叫道:“岳飞!”岳飞应声上前施礼:“弟子在!”陈广对众人说:“此即岳飞。按我陈门规矩,先由陈九授一段枪,次由陈八授二段枪,直至陈大授九段枪。陈大总揽日常训练,有要紧之事,才须向我禀报。”言毕,掉头就走。

陈大说:“陈九自到一边,授岳飞一段枪。其余师兄弟,随我操练各段枪法。”陈九答道:“遵命。”随即出列,领岳飞到兵器架上取一杆长枪,随后到演武场一角。两人站定,陈九说:“一段枪属入门枪法,注重基本功训练。今日所练,惟一枪一势。岳师弟看好。”岳飞说:“会得。”陈九做“金鸡独立”之势,左手捏枪诀上举,右手持枪杆侧平举出。陈九说:“此势要领在于,枪、臂成一直线,双目凝视枪尖,平心静气,全身定型不动。”岳飞依言举枪,定格,凝成一尊雕塑。陈九说:“很好。如此这般,能举多久就举多久。”岳飞说:“遵命。”

陈九自练枪法,岳飞全心全意凝视枪尖,并不看他。陈九一套枪毕,看岳飞一动不动,又练第二套枪法。枪毕,岳飞仍一动不动。陈九暗自沉吟:“我至多举一套枪时长短,大师兄至多举两套枪时长短。两套枪罢,他却力犹未尽,心犹未动,端的令人惊异!”却不露声色,又练第三套枪法。枪毕,岳飞仍一动不动。

陈九按捺不住,急步走向众师兄,对陈大耳语几句。陈大和众人一齐远眺岳飞,岳飞人枪一体,身无懈意,脸无倦容,眼无余光。陈大骇异莫名:“神力、意志如此,当比金刚。我等都不如他!”

密室,陈广点燃蜡烛,密闭门窗,独舞陈家枪法。稍顷,有人敲门。陈广收枪问道:“莫非陈大前来?”门外人说:“正是陈大。有事禀报师父。”

陈广开门,陈大進来,随手插好门闩。陈大扶陈广坐定:“岳飞入门三月,已学尽一至九段枪法,我们教无可教。”陈广怒道:“仅一段枪法,便须三月。你如何打破规矩,急功近利?”陈大说:“非是弟子急功近利,而是岳飞天赋异禀,教与不教,他都一看即会,一用即神。”陈广笑道:“一看即会,可以理解。一用即神,却是神在何处?”陈大说:“岳飞九套枪法学会,我们师兄弟九人,都不是他对手。”陈广问:“莫非他另有绝技,竟在陈家枪法之上?”陈大说:“他用以对阵的招术,均系陈家枪法。”陈广问:“你自度量,真个不能胜他?”陈大说:“倘用陈家十段枪,或能勉强胜得。然弟子谨遵师命,从不展露十段枪。”

陈广捋须道:“甚好。我陈家十段枪,天下无敌,故亦不传天下人。你们师兄弟九个,虽俱陈姓,也只你得十段枪,故非生死攸关时刻,决不可轻用。”陈大说:“弟子铭记。惟是岳飞之事,今当如何措置?”陈广断然说:“明日教他打道回府。姚大翁一席酒,换得九段陈家枪,我已无愧于他。”

6

陈家演武场,众人列队站定。陈大说:“岳师弟天资过人,三月学会陈家枪,可喜可贺。经师父首肯,今日即可出师门。”

岳飞出列,对陈大及众人施礼:“承蒙诸位师兄错爱,悉心传授陈家枪法。然我短短三月时光,仅仅会得枪法招式,不曾会得枪法真谛。恳请大师兄转告师父,岳飞愿继续留待陈门,徐徐揣摩。”陈大说:“我等已倾囊而授,师父也已下达成命,不好反覆。还请岳师弟谅解,早日返归。”岳飞说:“既是如此,且引我当面辞别师父,略尽弟子礼数。”陈大说:“师父对待出师弟子,从不接受面辞,岳师弟不必勉强。”

岳飞闻言,伏地向陈家厅堂辞拜:“小徒岳飞,因为缘浅,未能亲聆师父教诲,未能再见师父容颜,委实遗憾!然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后师父倘有吩咐,我必随叫随到,虽是赴汤蹈火,亦必在所不辞。惟愿恩师珍重,弟子就此拜别。”岳飞语调哽咽,沉沉叩头三次。

岳飞起身,转向众人施礼:“岳飞也将与众师兄道别,今有三言,略表心声。首先,感荷大家手把手教导,如今都是岳飞兄弟,从此不敢相忘。其次,众师兄根性善良,枪法精湛,愿勿终生埋没;倘若天下大势所需,志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切莫错过。第三,我等所习陈家枪法,虽已娴熟之至,却多未逮之妙,尚不能发挥到极致;众师兄不似岳飞福薄,而能朝夕跟随师父,务须谦逊事师,多方讨教,精益求精。”

陈大欲言又止,偶尔望一望陈家阁楼,满含期待。阁楼的一面小窗背后,陈广的身影依稀闪烁。陈大带众师兄向岳飞还礼,礼毕,陈家一名家仆走出厅堂,捎来岳飞行李。

岳飞正待离去,却闻一人大喝:“我乃汤阴杨再兴,素闻陈家枪天下无双,特来拜会!”岳飞随同众人张望,只见一匹马疾驰而至,马上一银袍少年,手持点钢枪,声如惊雷,势如长虹。岳飞暗叹:“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我且略作停留,一睹杨家枪风采。”

杨再兴下马,径往众人面前一站:“我乃杨家将后人,先祖杨延昭曾破陈令陈家枪。然而今日天下,俱闻陈家枪,不闻杨家枪。故欲与陈家枪一决高下!”

陈九说:“我且通报师父。”陈大按住他说:“不须。我等先会杨家枪,亦是快事。”转头对杨再兴施礼:“久闻杨家枪大名,今日杨兄既至,不容我等不奉陪。你须胜得我师兄弟九人,方得向我师父讨教。”杨再兴大笑:“痛快!谁先上来?”陈大对陈九说:“九师弟且打头阵。”

陈九持长枪站出,向杨再兴抱拳道:“杨兄请!”杨再兴抡枪起势,正待刺击,岳飞大叫:“且慢!刀枪无眼,既是武艺比试,勿须伤人性命。莫如双方立约,点到即止!”陈大应声道:“煞好!不知杨兄意下如何?”杨再兴说:“客随主便。我亦只为较胜负,无意伤人命。”

两人各立一个门户,而后進击。陈九一招“惊蛇出洞”才施行一半,枪杆已被打歪;再经杨再兴平地一扫,当即枪落人仆,只得满面羞惭而退。陈二续上,不出三合,同样落败。杨再兴越战越勇,次第打败陈家八人,犹自体力不衰,精神不倦。

陈大寻思:“杨家枪果然厉害!料今日不用十段枪,断难取胜。何况师父年高,虽枪法无敌,怎奈杨再兴年少气盛,壮勇非凡,万一失手,陈家枪岂不颜面扫尽?”杨再兴枪指陈大:“今日仅剩兄台一人,还不出手,更待何时!”陈大一震,旋即打定主意,昂然作答:“杨兄力敌数人,不妨稍事歇息,再与我力战。”杨再兴大笑:“战你等碌碌无能之辈,何用歇息!你且出枪,否则我便直闯内堂,请出陈广!”

陈大怒喝:“匹夫休得无理!你既大言不惭,尤须见识真枪!”二人枪来枪往,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陈九说:“大师兄所施枪法,我等竟闻所未闻。”岳飞说:“此必十段枪,确显陈家枪精髓。”陈九问:“依岳师弟之见,谁能胜出一筹?”岳飞说:“杨家枪内劲十足,陈家枪外劲十足,枪法精妙相当,却又似都未到达十分火候,我料二人势钧力敌。然狭路相逢勇者胜,杨再兴勇悍无忌,大师兄心有重负,估计杨再兴胜出。”

一言才尽,即见陈大长枪飞出,单膝扑通一声跪地。杨再兴一招“仙人指路”,枪尖直抵陈大咽喉,同时暴喝:“还不请出陈广,更有何说!”陈大起身一揖:“杨兄稍候,我立即去请师父。”

陈大抬脚要走,岳飞叫道:“大师兄稍待!”转头对杨再兴说:“我是师父小徒岳飞,从师三月,即将出师。今日既逢杨兄,亦愿一试。”杨再兴朗笑:“你莫自不量力。想陈大从师二十年,亦难敌我。你还是退开一旁,细瞧我斗陈广的手段!”岳飞進前一步抱拳:“胜败非我思量,能与杨兄交手,虽败犹荣。杨兄请!”杨再兴说:“也好。多会陈广一个小徒,谅亦无妨!”

杨再兴拉开架式,正待出手,不料岳飞抢先一枪,正中他的枪杆。杨再兴双手一震,长枪差点脱手。杨再兴大怒,身形暴涨暴落,长枪暴起暴收,枪枪绝妙,杀气四溢。但他每招每式,都才用到一半,俱因枪杆被拍中,不能不收势换招。

陈大击掌赞道:“妙极,妙极!”又对陈九等人说:“棍怕点头枪怕圆。杨式枪招,只要一招用够、用圆,岳师弟枪法低微,必败无疑。然而他枪枪先发制人,动其枪势根本。如此而下,杨式枪威,最多发挥一半。岳师弟却能从容進退,乘隙拍落长枪。”

陈九大叫:“果然,果然!”众人再看,杨再兴已长枪落地,面如死灰。岳飞赶忙对他施礼:“杨家枪精妙无比,小弟纯属侥幸。但愿他日,有缘向杨兄学枪。”杨再兴呆愣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惭愧,惭愧。岳兄心机与胸量,胜再兴远矣。他日有缘,必当重较高下,以雪今日之败!”随即拾枪踏鞍,快马加鞭而去。

岳飞久久目送,不由叹道:“初识杨家枪,竟似我自家枪法。杨再兴虽去,我却隐约记起从前,亦如杨家人一般用枪,惟是不以逞强斗狠为能。但愿此一条好汉,亦有杨延昭之大将风度,以边关、天下为念,不计私人胜负与恩怨。”

众人团团围上来,陈九说:“岳师弟临危出手,力挽陈家枪颜面,功莫大焉。”陈三说:“岳师弟枪不如人,而以智勇取胜,委实不同寻常。”陈二说:“我等习枪多年,却不及岳师弟三月悟会,实在汗颜。”陈大说:“岳师弟稍待,容我禀明师父,他或留你继续研习。”

岳飞用长枪挑上行李:“多谢大师兄美意,然而事已不必。师父有师父的思量,我深表理解。就此告辞,大家珍重!”众人只得齐道:“岳师弟珍重!”

一串朗笑破空而至:“哈哈,哈哈!岳飞休走,须吃老夫一枪!”陈广从陈家阁楼飘身而下,一条枪矫若游龙,快若闪电,疾向岳飞背心扎来。岳飞大惊:“师父!”急回枪点那枪头,却觉眼前一花,但见无数条枪影团团将自身罩住。大骇之下,岳飞脱枪急退,听凭长枪被卷上半空。

众人齐叫:“好,好!”陈广问:“为何遇敌,不進反退?”岳飞说:“既无胜算,便须以退为進。”陈广问:“手无长枪,以何为進?”岳飞说:“以心为進。四肢五官,无不是随身利器。”陈广问:“杨再兴枪法,可已熟记?”岳飞说:“略记其形,初识其道。”陈广问:“陈大十段枪法,可有领悟?”岳飞说:“十段枪法,非有根器者不能学之,故不可尽人皆学。”

陈广说:“我已知你,你亦知我,且随我前来。”岳飞随陈广远去,陈大等人惊喜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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