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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9)

第六章 岳母刺字(7、8、9)

7

夜间,平定军城下,金军营帐,蒲察石家奴召集四名千夫长会商。石家奴说:“我乘攻破太原的兵威,东進小小平定军,谅其不满千人的守军,不过是螳臂当车!”一名千夫长说:“据报平定城中,文臣知军早已不知去向,徒剩武德大夫、祁州团练使季霆领兵。其下虽有骑兵四百人,战马却不足二十匹。”另三名千夫长齐道:“明日破敌,必定马到成功!”石家奴大笑:“好!今晚暂且安歇!”

石家奴悠然上榻,鼾声才响,营外喊杀声四起。石家奴惊起:“竟有何事!”一名亲兵来报:“宋兵劫营,烧掉所有炮具,砍杀无数儿郎!”石家奴大怒:“传令全军反击,务必全歼来敌!”石家奴一马当先,金军很快汇成一股洪流,以排山捣海之势反扑。

一人在夜幕下大喝:“全体撤退!我等四人断后!”宋军快速撤离,石家奴挥军追击。宋军徒步,金军马快,兵锋很快接触。但无论金人如何凶悍,如何一波又一波冲击,均被宋军断后四人截住。其中两人使铁锏,两人使铁鞭,凡与他们交锋的金兵,无不非死即伤。

石家奴大叫:“回军!”金军退回营寨,石家奴问:“我军伤亡情况如何?”一名千夫长说:“战死四百余人,其中包括三名百夫长、八名五十夫长、三十名十夫长,伤者更甚。”石家奴问:“敌寇断后四人,都姓甚名谁?”另一名千夫长说:“夜幕之下,不知其详,只听得有人叫声‘岳五哥’。”石家奴暴跳如雷:“洼勃辣骇!凡死去百夫长所属五十夫长、五十夫长所属十夫长、十夫长所属兵士,统统用棍棒敲头处死!”

金军大营,兀术率援兵到达,石家奴迎接兀术入帐。两人坐定,兀术说:“平定军弹丸之地,粘罕曾不断增兵,为何你从九月打到十月,依旧破城不得?”石家奴大惭:“宋人守城有方,其中尤有岳飞及其敢战队,勇猛无比,故迟迟难破!”兀术大笑:“我只闻宋有李纲,无有岳飞,且看我明日活捉此人!”石家奴说:“兀术占真定府,又破天承军,此番率八猛安将士前来,势必一击得胜!”

次日,金军攻城。平定军民皆上城头,虽有必死之心,却已寥寥无几。兀术骑一匹乌骓马绕城督战,但见云梯、鹅车等攻具不断被焚毁,不由大吼一声,猛然摘下铁兜鍪,将脑后长辫往头顶一盘,飞马奔驰城下,再一个腾跃,下马而上云梯。一名宋兵持长枪刺来,兀术拨开枪尖,一刀将他砍倒,大群金兵乘势登城。

平定军城东南方向的山路上,驰来五匹战马。为首一人是张宪,紧随一人是徐庆,中间是刘金奴与岳云,断后二人是岳飞与王贵。岳飞一手持锏,一手抱了幼子岳雷。

王贵说:“此番岳五哥嘱我等更易兵器,委实大显用处。”岳飞说:“金骑披重甲,戴铁兜鍪,止露双目,普通刀枪并不适用。而这重鞭与重锏,击头则脑浆迸裂,击胸则七窍喷血,最是拿手武器。”王贵说:“然而岳五哥的沥泉重枪,马战尤其管用。”岳飞说:“马战用枪,步战用锏,甚或枪、锏齐用,确是得心应手。”王贵说:“但惜岳五哥铁锏,虽是沉猛,却不如沥泉大枪,有如神助。”岳飞说:“沥泉枪传自杨延昭,又经陈抟老祖、陈广先师调理,自然灵动非凡。然而神兵利器,可遇而不可求。铁锏俗物,只能权且用来。”

张宪回马道:“出城已远,不妨稍事歇息。”岳飞说:“人马确已困乏,可往药岭山破寺暂避。”药岭山岩石嵯峨,涧泉清冽,风光极好。五人下马徐行,却无心观赏景致。到得破庙,刘金奴给岳云、岳雷分食糜饼,岳飞等四人则一边取黑豆喂马,一边饮用涧泉。徐庆说:“大家在此歇泊,我须到山头望风。如有虏情,便举鞭为号。”

徐庆打马上山,稍顷,铁鞭高高举起。岳飞等三人立即飞马登山,但见一队金兵已经来到山脚开阔地,二十余人重甲全装,骑马缓行;二十余人并无盔甲,牵马步行。岳飞说:“此是一蒲辇兵力,前边是正兵,后边是随从阿里喜。”张宪说:“如何措置?”岳飞说:“出其不意,利箭点射!”岳飞当先一箭,射落最前一名敌人。王贵等随后三箭,又射倒三人。金人猝不及防,慌忙拨马逃遁,阿里喜也纷纷上马尾随。岳飞说:“不必追赶,挽住战马,搜取利箭与干粮要紧。虏人是同命队,败后必定再来,我等不宜久留。”

刘金奴抱了岳雷上马,岳云坚持自己骑一匹。一行人刚下山谷,突有两队金兵从前后谷口冲出来。岳飞说:“恰是刚才败走之敌,寻得援军后意欲复仇。我与张四哥迎击后方,王大哥与徐二哥迎击前方,务求闪电退敌!”三人齐道:“会得!”各向前后進击。

岳飞、张宪弯弓射倒两人,又用弓拨开乱箭,挥锏冲入敌阵。王贵坐骑中箭,和身仆倒。徐庆正待上前营救,王贵却一跃而起,挥鞭打落一个敌人,又飞身上马。四人与金兵短兵相接,金兵一个接一个落马。一名阿里喜逼向刘金奴,不料岳云飞出一把沙子,刘金奴顺势一剑,结果其性命。又一名阿里喜继上,将岳云从马上扑下。张宪看得真切,引弓一发,一箭封喉。

金军留下三十余具尸体,剩下十余人也多半受伤,只得狼狈逃窜。岳飞说:“虏人不会再来。然平定军三千军民战死,王大哥、徐二哥与张四哥的妻小亦在此役遇难。我等既是死里逃生,怎能不为死难者报仇!”王贵、徐庆、张宪闻言,各自放声大哭。岳飞说:“我们可先回汤阴老家休整,而后再结伴投军。张四哥家远在四川,不如同往我家。”张宪揩干泪水说:“我誓死追随岳五哥,早迟为浑家报仇!”王贵、徐庆也道:“国恨家仇不报,我等誓不为人!”

六人分乘六匹马,满载箭袋与干粮,在斜阳余辉之下南下。

8

汤阴官道,岳飞一行缓马徐行。官道两边,树木多被砍伐或焚烧,良田沃土大多荒芜,颓垣败屋少有炊烟,不时还有尸骨未得掩埋。徐庆怒道:“兀术那厮,正是沿此道南下,掳掠汤阴!”王贵说:“却不知家乡父老,是否平安?”张宪说:“虏人虽破得汤阴,却似未到乡村劫掠,或许永和乡老小,不曾经历兵祸。”

孝悌、麒麟村口,王贵、徐庆拱手道:“我等在此别过。”岳飞说:“可以五日为期,届时到我家聚齐,大家再一道投军。”王贵、徐庆齐道:“会得。”各自打马而去。

岳飞、张宪等人转入小道,岳云首先叫道:“大枣树,我家大枣树!”张宪打量岳家,蓬门筚户,茅茨泥墙,是极普通的民居。岳飞等刚刚下马,土墙柴门打开,门口走出岳铃、岳翔与吴惠娘。岳飞急问:“妈妈何处?”岳翔说:“妈妈整日念你,五哥快進去!”岳飞双手抚胸,激动言道:“谢天谢天,妈妈平安!”

岳飞進入厅堂,快步跪倒在姚氏面前,连连叩头:“不孝子拜见妈妈!”刘金奴与岳云也长跪叩头,姚氏又悲又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接着将三人一一扶起,又从刘金奴手中接过岳雷。岳飞拉过张宪说:“此是张四哥,名宪,字循礼,来自四川阆中,妻小丧于兵祸。”张宪对姚氏施礼:“张宪拜见姚妈妈。”姚氏泪眼婆娑:“好一个后生!轻轻年纪,即能远离家乡,杀敌报国。又历亡妻丧子之痛,好不令我伤悲!如若不嫌,此后岳家即是你家,岳家兄弟姐妹,亦是你的兄弟姐妹。”

张宪泪流满面,当即再拜:“我已决意追随岳五哥,以平金虏为己任。姚妈妈在上,且受晚辈一拜!”姚氏扶起张宪,回头对岳飞、岳翔说:“此后你们三人,即如亲生兄弟。”岳飞、岳翔分别握住张宪一只手,彼此点头示意。

岳翔说:“五哥,可还记得当年和你比枪的杨再兴?”岳飞说:“记得。”岳翔说:“此次与番人对阵,本县保甲虽一败涂地,杨再兴却非凡了得,匹马单枪冲入敌阵,竟将金虏四太子刺成重伤。”岳飞叹道:“早知他是一条血性好汉,他日再会,必定共杀虏人。”

岳翔说:“还有陈家九位师兄,和杨再兴一道杀敌,却不幸全部阵亡。惟陈大留得一语:‘陈家枪尚有岳鹏举,我们为平天下而死,死而无憾!’”岳飞浑身一震,摇摇欲坠:“当年我曾劝导众师兄,需报国时且报国。不料转眼之间,他们俱已亡身于锋镝之下。此恨此仇,岂得不报!”

四日后的夜晚,岳飞卧房,刘金奴说:“莫非明日,鹏举又待从军?”岳飞说:“既已与王、徐有约,何况金兵势盛,我们已不能不踊跃杀敌。”刘金奴说:“国家大事,自有朝廷君臣料理。你我一介耕夫,何苦为它舍生忘死?”岳飞说:“天下兴亡,人人有责。何况虏人未灭,大仇未报,兵祸已临眼前,怎容你我置身事外?”

刘金奴说:“前番随军两三年,我已深深厌倦。尤经平定军一场血战,倍感刀枪无眼,征战无情,而生命苦短,人生无常。不如你我长相厮守于田家,保得衣食无忧足矣。”岳飞说:“阿刘虽是好意,然而国家不保,小家必破;大义不行,天必降祸;道统无存,心必迷惑。故我有此一生,必不容国亡、君危,中原文明横遭践踏。”刘金奴说:“然而妈妈已年届六十,又体弱多病。鹏举身为长子,岂得不尽孝于膝下?”岳飞沉默许久:“阿刘此言,我必深思。”

刘金奴先睡,岳飞几次披衣下床,一会儿擦拭长枪,一会儿低呼“妈妈”,坐卧难宁。刘金奴似睡非睡,眼角渐渐渗出泪珠。

9

次日上午,王贵、徐庆在院外大叫:“岳五哥、张四哥在哪!”岳飞、张宪迎出,而后入厅堂落座。刘金奴煎好散茶,倒上浓浓四盏茶水。徐庆开宗明义道:“我等有约,务须报仇雪恨。我与王大哥来此,只为商议投军杀敌之事。”岳飞面有难色,迟疑不语。王贵、徐庆“咦”出一声,颇为不快。张宪忙说:“姚妈妈高龄有疾,岳五哥乃大孝之人,不忍离别。不如我与你们先行从军,岳五哥日后再议。”

姚氏掀开麻布门帘,从卧室颤巍巍走出:“五朗不须管我。从军报国,才是第一要事!”王贵、徐庆急忙施礼:“见过姚妈妈。”岳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无语凝噎。姚氏问:“五郎不语,莫非是贪生怕死?”王贵忙说:“战阵之上,岳五哥出生入死,英勇无敌,决非胆怯之辈。敢请姚妈妈,容他从长计议。”

岳飞哽咽道:“如今中原正遭战祸,汤阴故里亦刀箭加身,我如不能奔赴战场,当为不忠。然而妈妈高龄,又三天两头有病,我如不能侍奉榻前,当为不孝。忠孝不能两全,儿子实难决断。”姚氏说:“番人入侵,五郎效忠朝廷,报得死难乡亲的深仇大恨,便是至孝!我自有六郎与两位新妇照应,你不必挂念丝毫。”岳飞叩地答道:“谨遵妈妈教诲!”姚氏伸手来扶,突然一个摇晃,差点摔倒。岳飞抢先抱住,大叫:“妈妈,儿子还是不去为好!”

姚氏沉声叫道:“跪下!把上衣脱掉!”岳飞再次跪下,依言脱掉上衣。徐庆上前说:“素闻姚妈妈教子甚严,今日一见,果然深明大义。然岳五哥大孝之心泣天,似亦不当责罚。”姚氏说:“我不是要将他责罚,而是要用绣针,在他背部刺下四个大字,以使他终生不忘。”徐庆对岳飞说:“岳五哥两次投军,都凭借出色武技,免得脸上刺字。姚妈妈今日行刺,不知五哥乐意否?”岳飞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妈妈要刺便刺。”

姚氏叫道:“六郎,你备笔墨前来。”岳翔应声而去。姚氏叫道:“阿刘!你备绣花针来。”刘金奴应声而去。姚氏叫道:“二妮,你去姚家,叫八舅前来聚会。”岳铃应声而去。

一切准备停当,姚氏问:“针刺肌肤,针针见血,五郎怕痛否?”岳飞说:“此中有妈妈衷肠,儿子内心明亮,岂敢言痛?妈妈但刺无妨。”姚氏说:“却不知为娘所刺,能中五郎心意否?”岳飞说:“妈妈自有深意,儿子心有感应,料妈妈所刺,必与儿子所思默契。”

姚氏提笔蘸墨,在岳飞背上写下四字,而后一针针刺下,鲜血丝丝渗出,犹如朵朵梅花。王贵、徐庆见得四字,全身一凛,忽地站得笔直。张宪见得四字,暗暗攥紧一对拳头。岳翔见得四字,望望姚氏满头白发,不由怅然若失。刘金奴则轻叹一声,含泪躲進内室,吴惠娘也悄悄跟進。

岳飞半跪于地,一动不动。姚氏刺毕:“五郎可知,为娘所刺何字?”岳飞说:“妈妈所刺,乃‘尽忠报国’四字。儿子再无犹疑,明日即与众兄弟从军!”姚氏揩尽血迹,敷些药粉,扶起岳飞,缓缓为他穿上衣服。王贵、徐庆、张宪等俱拜伏在地:“姚妈妈苦心,我等一并受教,永不敢忘!”

岳云跑过来说:“我亦要在背上刺字,立志杀尽虏人!”刘金奴急忙从里屋跑出:“祥祥尚且年幼,不须刺字,倘你阿爹他们早日凯旋,你便不须从军。”姚氏说:“阿爹从军,你尤须在家孝敬妈妈。”岳云说:“孙儿晓得,我亦须孝敬婆婆、二姑、六叔与六婶。”

卧房,刘金奴伏在岳飞怀里哭泣。刘金奴说:“自结发以来,奴何尝与你一日分离。你去相州为佃客,奴家随你;你去平定军为效用,奴家又随你。如今你撇却奴家与孩儿,岂非无情无义?”岳飞说:“你与王大哥、张四哥、徐二哥的浑家亦相好一场,如今她们遇害,我们又岂得不为亲友报仇?”

刘金奴惟是哭泣,岳飞又说:“此次从军,免不得出生入死。我若战死,你青春年少,自可改嫁,只须将两个孩儿抚育成人,亦不枉我们夫妻一场。”刘金奴哭得更加伤心:“你休胡言乱语,我须养育两个儿子,岂得另嫁他人!”

拂晓,刘金奴起身取出当年结婚时的合髻,将它解开后绾成两个,分给岳飞一个说:“愿你我以此为凭,永不相忘!”

(旁白:岳母刺字的故事,千载流芳。“尽忠报国”四字,注定岳飞一生,必与家国、民族的存亡绝续相关,必为诠释“忠义”内涵、演绎“忠义”外延而来。岳家人的“忠义”家风,从此濡染一代代岳家子孙,在中华文明史上大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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