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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1)

第四章 名师高徒(1、2、3)

第四章 名师高徒

1

正午时分,太阳大好,岳飞在柴屋劈柴。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岳飞谛听片刻,不由赞道:“好一匹骏马!好一个骑士!”

岳飞步出柴房,在自家院外站定。前面不远处,便是亲善驿道。稍顷,南面驰来一匹白色骏马,马上一位老者,身披斗蓬,腰悬长剑,手提长枪,背负大弓,虽精神矍烁,神采飞扬,却隐隐有长途跋涉的疲惫与焦渴。岳飞瞧见大弓,双眼骤然一亮:“特大之弓,必需非凡之力。料无三百斤臂力,休想拉动它!”一边想,一边往驿道方向行進。

老者远远瞧见一个少年,禁不住挽辔徐行:“想这汤阴僻地,如何有此等才俊!虽只十四五岁,且著粗衣草鞋,然而举止端恭,天威暗含,赳赳身形暗蕴雷霆神力,炯炯眼神确显鸿鹄志向……当初慧海嘱我周侗:‘不妨往汤阴一走。’其中深意,莫非应在此人?”

两人四目对视,都目不转睛,又都微微点头。马到岳飞跟前,周侗驻马问道:“请问小兄弟,麒麟村在哪?”岳飞说:“此是孝悌村,东首与麒麟村相邻,沿驿道前行不远便是。”周侗问:“不知麒麟村中,可有个王明王员外?”岳飞说:“我爹便在他家作佃农。”周侗问:“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谁?”岳飞说:“在下岳飞。老人家鹤发童颜,英姿飒爽,敢问高名?”

周侗笑道:“我乃山野村夫,名姓不值一提。此时远道而来,倍感口渴,不知能否讨碗水喝?”岳飞说:“老伯稍候,我去去就来。”周侗自忖:“张恺曾来信盛赞岳飞,并提及其父岳和。殊不知初来乍到,即遇此人,岂非大缘?”

岳飞返家,姚氏恰也站在窗外,静静注视老者。岳飞说:“妈妈,我去为老伯舀碗水喝。”姚氏说:“你去舀来,由为娘看过,再端与他。”岳飞到厨房,先将双手洗净,再将一只大碗清洗三次,而后打满一碗水,端到姚氏跟前。姚氏瞧瞧,顺手抓一把糠秕撒在水上。岳飞大惊:“此水敬奉老伯,未知妈妈何意?”姚氏说:“五郎端去便是,不必多问。”

岳飞复到周侗跟前,颤巍巍递上一碗水,满面愧色。周侗瞧见岳飞窘态,又瞧瞧水面飘浮的糠秕,眉头微皱,随即心头一凛,端碗来轻吹慢饮。饮毕,见岳飞已是泪流满面,不由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兄弟却是何故?”岳飞说:“奉老伯一碗糠秕水,我实于心不忍。”周侗问:“莫非水中糠秕,非你所加?”岳飞说:“我虽是农家子弟,少知礼仪,却又怎敢以糠秕轻侮老伯?只我妈妈素来慈悲心肠,却不知为何今日,执意要在水碗加一把糠秕。”

周侗将碗还与岳飞,大笑:“加得好,加得好!请转告你妈妈,老夫深表谢意。”随即上马疾驰。

岳飞回到姚氏面前,施礼道:“老伯深表谢意,托我转告妈妈。”姚氏说:“糠秕用意,五郎是否已经猜知?”岳飞说:“孩儿尚未明白,谨请妈妈明示。”姚氏说:“今日大热,老人远道而来,倘若急饮,必伤肺腑。为娘以糠秕覆水,他便不得不缓饮,如此方保无虞。”岳飞说:“妈妈一心为人着想,竟周详如此,孩儿深受教益。”姚氏说:“五郎须知,为人设身处地一想,先他后我,无私无我,实乃做人的第一要义。”

岳飞反复念叨:“先他后我,无私无我……”忽地跪拜:“妈妈今日之语,犹如拨云见日,让我心境大开。儿想儒家‘仁义’,道家‘真人’,佛家‘慈悲’,均当是‘先他后我,无私无我’的境界。以此为人,勿须百般心计;以此习文,可懂天下诗书;以此论武,武道必臻至境。孩儿感激不尽!”

姚氏扶起岳飞:“五郎此番道理,却是为娘所不及。于此自忖,为娘所言‘先他后我,无私无我’八字,似是冲口而出,似是只为五郎代言。或许五郎久远以前的记忆,均可由此开启。”岳飞说:“能否开启,孩儿已不十分在意。惟求此后,一切以八字心法为准则,则道德、忠孝、文武、家国等等,尽在其中矣。”

2

麒麟村,王家厅堂,王明、安氏坐叙。安氏说:“大郎年龄日长,却只知吃喝玩乐,打架斗殴,如何是好?”王明说:“夫人所虑,也是我长年累月的心结。想当初张老先生在世,他尚听管服教。待先生一去,他便如脱缰野马,尽弃诗书,惟恃蛮力,只和徐庆等人厮混,以致无人能管,无人敢管。”安氏哽咽道:“原本指望他大贵,谁知他飞扬跋扈、不学无术如此,切恐迟早酿造大祸。”

夫妇正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王安進来说:“京城周侗周老先生,前来拜见员外。”王明大喜:“半世老友,早无消息,不期今日来访。快快请他進来!”安氏避入内室,王明跨出堂门,大步迎出:“周大哥!”周侗叫道:“王贤弟!”二人苍颜相对,各各轻拂一把对方的花白胡须,不约而同大笑:“老矣,老矣!”

周侗放下长枪,解下弓箭,二人手挽手入堂坐下。王安奉上茶盏,王明说:“大哥在御拳馆任‘天’字教师,犹记得我这乡野鄙老,难得,难得!”周侗说:“六贼当权,鬻官卖爵,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御拳馆也在劫难逃,早沦为培训奸贼爪牙的罪恶场所,我哪还呆得下去!”王明说:“甚好。如蒙大哥不弃,恳请大哥以愚弟之家为家,就此开馆授徒,教习文武,颐养天年。”周侗微微一笑:“呵呵,贤弟虽是诚意,却亦有私心!”王明笑道:“愚弟私心,大哥因何一眼看穿?”周侗朝堂外一指:“且看那边——”

王明侧头去望,却见王贵扛起周侗长枪,虽耍不出精彩的套路,却也忙活得有板有眼,不亦乐乎。王明说:“此是犬子王贵,依大哥眼光,能否成器?”周侗说:“力大,气雄,心沉,可为智勇之将。”王明说:“大哥可不是宽慰我心?此子好逸恶劳,偷尖耍滑,又颐指气使,赶走多少先生!刚才我和夫人,还为他唉声叹气。”周侗放言道:“此子不服他人,却服一老一少。贤弟信否?”王明说:“所谓一老,必是大哥。却不知这一少,又是何人?”周侗说:“他日贤弟自知。”

孝悌、麒麟村野外,岳飞负弓佩箭,东张西望,预备找一靶标习射。远处飞来一群大雁,岳飞自语:“不如试试连珠射法。先射第二,再射第三,都要中头!”随即弯弓搭箭,迎头射出。

双雁中箭,尚未坠地,树后即有人笑道:“好是好,可惜尚差两尺!”岳飞闻声一震,却四顾无人,只得半信半疑拾起落雁。但见两支利箭,第一支正中大雁咽喉,第二支仅从雁肩穿入,从雁颈穿出。岳飞大惊:“方才那人所言,分毫不差!若非雁群侧飞,凑巧碰上,哪能射中?天下竟有如此高人,实乃罕见!”

岳飞当即向笑声出处叩拜:“晚生岳飞,愿求明师教诲!”静默片刻,来人并不现身,只从更远处询问:“你的箭术,何人所教?”岳飞说:“八舅教过一个早晨,而后只靠自己练习,故至今不得要领。”来人说:“如你真想学箭,我可教你一法。不过此法艰难,你未必能够做到。”岳飞说:“师父如肯教我,弟子必始终如一奉行,纵使千难万难,也绝不废弃。”

来人说:“你我萍水相逢,何必师徒相称?你可从明日开始,天明前起身,到七里沟无人之处,在相隔百步之内,挂一竹竿,竿上挂大小三个捎带风叶的竹圈。你面对初升起来的太阳,朝那竹圈注视,数它随风转动的次数,每一圈都数到三百。竹圈有快有慢,除非刮大风,你须同时记清三个转数。如若约略含糊,务必重数。待到阳光刺脸,双目已难再睁,你可闭目养神片刻,而待次日重复。每隔三五天,可将竹竿移远两三步。如你能在三百步远近,同时记清大小三个竹圈的转数,便能积得一点点习射的根基。”

岳飞大喜:“多谢师父教我,我必勤苦习练,决不懈怠。然而师父大恩,须现身受我一拜。”来人说:“虽你以师徒相称,我却未必收你。人生路漫漫,大才须久磨。单学练目、射箭、耍枪之类,又岂得力敌万人?你有无心志,是否可教,须待百日之期到时,再定分晓!”言毕,远处似有微风拂动,来人已无声息。

岳飞自语:“听其声音,似是老者;度其身法,却仍矫健。虽不见其人,我却知他技艺高绝,识见超拔。如今有幸邂逅,岂得负这口耳相传的教益?”随即满心欢喜回去。

3

七里沟深处,方圆五里之内,并无人烟,也少人迹。清晨,阳光初露时分,岳飞在半坡的阳面,向东目视一根竹竿上的三个竹圈。

每一竹圈时快时慢,三个竹圈又快慢不一。岳飞一晃眼,说一声“不对”,当即重数。忽一阵大风吹来,岳飞又说一声“不对”,再次重数。直到正午,太阳不再斜刺双目,岳飞方才停下。但双目已经红肿,闭目静养之后,许久才能睁开。

雨日,本无太阳,岳飞依旧上山,面对竹圈默数。

两月过后,太阳日渐炎热,炫目的光芒灼灼逼人。岳飞已站到两百步开外,虽汗流浃背,双目疼痛不已,却仍兀立不动。

岳飞还家,姚氏问:“五郎天天上山数数,不知高人是否再来?”岳飞说:“两月之中,并无师父声息。”

姚氏问:“那你心头,是否感觉有進益?”岳飞说:“距离一天天增大,眼肿一天天消退,竹圈一天天膨胀,转速一天天缓慢,内心一天天宁静。此外无它。”

姚氏喜道:“此正是進境,而且進境神速。尤其宁静之心,寻常之人,断难获致。”岳飞说:“感荷妈妈启迪。孩儿推想,百日之后,必能于三百步外,以屏心静气之效,一次数清竹圈,无须反覆。”

王家学馆,岳和偶从馆外经过,不期看见王贵、徐庆等人,正坐馆内听先生授课。岳和当即伫留,倚窗旁听。周侗说:“你等服我武艺,皆欲早学刀枪。然人生七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人子弟,皆入小学。先学洒扫、应对、進退之节,次学礼乐、射御、书数之艺。我虽不喜繁文缛节,然而诸事,以修身养性为本,心不正则行不端,行不端则害莫大焉。为人师者,若急功近利,一切以功名成就之说蛊世惑民,弃仁舍义,势必误人子弟。”言毕,有意往窗外张望一眼。

岳和暗道:“好一番正论!倘五郎承教门下,岂不受益终身?”徐力从后边跟来:“岳二哥快走,那边诸事尚多。”岳和退开一步:“你家徐庆入学,交纳多少学费?”徐力说:“岳二哥知我家贫,哪有余钱供他读书?惟因徐庆与王贵交好,王贵便求王员外代交学费。”岳和说:“看来我家五郎,入读不易。”徐力说:“王贵与岳飞同样交好,况且素服五郎,岳二哥何不亲向王贵或员外说说?”岳和笑道:“我已有主张。”

书房,周侗正秉烛夜读,忽听叩门之声。周侗笑道:“虚掩之门,人皆可入。”

岳和推门進来,正欲施礼并自我介绍,周侗挥手制止他说:“勿须自报家门,老夫料兄必来。兄姓岳名和,字平心,汤阴义人,王家佃农,岳飞父亲,对否?”岳和惊问:“我区区无名之辈,先生如何得知?”周侗说:“老夫曾听张老秀才道及岳和父子,又听王员外备述往事,今日又见窗外君子身影,因此得知。”岳和说:“先生既知我父子,亦必知我今日来意。”

周侗正色道:“收你为徒可也,收岳飞为徒不可。”岳和大惑:“先生取笑。想我已年老心衰,尚有何求?惟愿岳飞有成,能报先生。”周侗问:“莫非岳兄不屑为周侗之徒?”岳和说:“先生从军西北,英勇善战;拜师谭正芳,习得少林绝技;授艺御拳馆,以仁立武,高徒满座。今听先生正论,虽不从先生习读,却已知修养之道在心,教子之道在德,读书之道在悟。岳和倘无牵累,诚愿终生侍奉先生,不胜荣幸。”

周侗起身,向岳和长揖:“刚才老夫戏言,岳兄切莫当真。我既知岳家生计艰难,必得你竭力耕种,方能勉强熬度,也知岳兄重善积德、伸屈自如、淡泊随缘一生,实胜老夫多矣。然虽周侗不才,倘欲收岳飞为徒,必得他满足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岳和喜道:“先生有甚条件,岳和洗耳恭听。”

周侗伸出一根指头:“第一,岳飞拜我为师,不得准备任何礼物,也不须交纳一分一厘学费。”岳和说:“先生之心,岳和铭记不忘。岳家报不得先生大恩,且容五郎尽忠国家以报。”

周侗伸出两根指头:“第二,岳飞拜我为师,如我有需,他必伴我通宵,或随我远行千里。”岳和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岳飞既为先生之徒,必待先生如父。先生但有所需,尽管吩咐,岳家人决无二话。”

周侗伸出三根指头:“岳飞拜我为师,必得于六月十五日正午,到我书房叩拜。早一刻不纳,晚一刻不纳。”岳和说:“此一点并无难处,岳飞自当准时前来。只不知先生,因何强调这个时刻?”周侗说:“我自有道理,却不须分说。”

岳和拜别周侗:“承蒙先生慷慨允诺,岳和不胜感激。但待六月十五,我与岳飞自来拜先生。先生且安歇,岳和就此别过。”周侗还礼道:“岳兄慢去,老夫届时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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