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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4)

第一章 大宋残山(8、9)

8

永和乡麒麟村,王家庄的厅堂,王明对安氏说:“昨晚我做得一梦,梦见一只大鹏西来,不知何意?”安氏说:“奴也做得相似的梦,委实奇异。”王明说:“而今官府大肆搜刮,民无宁日。我家虽还殷实,然在大乱之世,不能不百般小心。而今同作奇梦,也不知主何吉凶?”安氏说:“不如叫王安请个占梦人来,或能指点迷津。”王明点头说:“夫人所言极是。”随即回头叫道:“王安!”

王安应声而来:“员外有何吩咐?”王明说:“昨夜我与夫人各自梦见一只大鹏,不知何意。你去请个占梦人来,为自家解解。”王安拍手大叫:“好梦,好梦!今日要遇贵人!”安氏说:“王安休得胡说!想这荒僻山野,何来贵人?”王安说:“夫人有所不知。我常读解梦一类的奇书,书上说得明白,应该不假。”王明说:“虽你吉言,我仍将信将疑。还是去请个占梦人,我们也好放心。”王安施礼道:“我这就去。员外、夫人稍待。”

王安退出,很快又返身回来:“不好,不好!上游发大水,河水暴涨,全村人都在往高岗跑!”王明轻咦一声:“我家地势甚高,百年一遇的大水也淹不上来。大家不必惊慌。”安氏说:“我们还是出去看看。”王明点点头,携手安氏,随王安出门。

三人来到一座浅岗,但见大水汹汹而下,淹没沿岸许多田地与人家;有惊无险的村人,多拿了长竿打捞水上物什。天上既有太阳,又正下着微雨。王明对安氏说:“如此大水,果是百年难遇!”王安说:“水上杂物极多,我们是不是也捞些上来?”安氏说:“此是他家飘散的财物,我们捞它作甚?”王明泪花闪烁:“看这情形,必有许多人家遭遇大难。”安氏也哽咽道:“奴不忍再看,我们还是回去,回去……”

王明扶了安氏,正欲举步,王安手指远方惊呼:“员外、夫人且慢!看那边好大一群鸟,居然成群结队,如同一柄巨伞!”王明、安氏伸颈西望,果见许多大鹰,各自张开双翼,结成一体缓缓飞来。安氏心下一动:“莫非和奴家所梦大鹏相关?”王明说:“我亦有同感。然而我们所梦是大鹏,它们却是大鹰。”

王安又叫:“河面上飘来一只大缸,鹰群随它浮动,像在为它遮挡阳光和雨水!”王明定睛细瞧,不由大惊:“真个如此!而且偌大一缸,却能稳稳飘移,并不倾覆,岂非异事?”安氏捂定胸口,坚定言道:“奴有强烈预感,缸中有只大鹏。”王明高声叫道:“王安,你且多叫人手,务必将大缸打捞!”

王安跑开,回头带来几个家丁,人人手持一根竹竿。待大缸漂近,大家七手八脚,将它搭上岸来。王安率先伸头探看:“是一对母子!”安氏近前探问:“姐姐哪里人氏?”姚氏在缸内垂泪说:“奴本孝悌村岳家庄人。突遇大水,家园尽毁,母子急往缸内逃生,幸遇大家搭救,不胜感激。”安氏说:“姐姐快出来,先到奴家休养一时。”

姚氏站起,安氏助她迈出缸外。姚氏说:“只不知五郎他爹,至今生死如何。”王明说:“夫人且安心调养。待水一退,我即着人前往打探。”姚氏说:“如此多谢恩公。”安氏替她抱了岳飞,才看得一眼,不由赞道:“好一个儿郎,熟睡中两手不断翕动,像要飞起来!”王明忙凑过头来,婴儿睁开眼睛,对他微微一笑。王明说:“母子必是饥饿,赶快回家。”一行人前呼后拥,同回王家庄。

三日后的清晨,麒麟河边,大水已经退却。岳和遍身泥泞,一路飞奔:“大缸,大缸,谁见过大缸!”麒麟村尚在熟睡,渐次被喊叫声惊醒。一些人远远探出头来,见一人狂奔呼喊,不知所云。岳和见人就问:“大缸,大缸,谁见过大缸!”村人多是摇头。

王家庄一间厢房,姚氏正对婴儿喂乳,突觉全身一紧,赶忙起身出门。门外,王安正打扫庭院,不由问道:“天才大亮,夫人要去哪里?”姚氏说:“奴恍惚听见夫君唤我,故想出去看看。”王明、安氏也从卧房走出来,王明说:“夫人且歇息,我叫家人去找。”安氏说:“王安,你且沿河往孝悌村一行。”

王安一溜烟出去,王明说:“夫人这孩儿,大难中如有神助,将来必不寻常。”安氏说:“如奴家将来亦得一子,惟愿他与你儿结为兄弟。”王明说:“如我中年得子,我必取名王贵,以不忘今日所遇贵人。”姚氏说:“多谢恩公看重。想员外夫妇宅心仁厚,天必不负良愿。”

王安冲進来叫道:“岳员外到!”岳和跟進来急问:“文娟在哪?”姚氏上前说:“平心!我们在此,快与员外夫妇见礼。”岳和大喜,忙向王明、安氏长揖:“员外、夫人大恩,岳和没齿难忘。”

王明说:“不知贵庄损失如何?”岳和说:“房舍、田园尽毁。”王明说:“既如此,可在我家暂住。”岳和说:“员外好意,岳和心领。然而我们仍须回家料理。”安氏说:“倘有难处,随时可到王家庄。”岳和、姚氏一齐施礼:“多谢员外、夫人,我们就此告辞。”

9

孝悌村,中午时分,岳和夫妇回到自家,庭院只余半道院墙。大水过后,满地一片狼籍。岳和说:“徐家、张家,家家和我们相似,所幸人都平安。”姚氏说:“人在,一切都好。”又说:“五郎也快醒来,我们须先设法度过眼前。”岳和朝院墙那边瞅瞅:“文娟勿忧,我们还可挖一挖墙脚。”

岳和找到一把锄头,沿院墙内侧下挖,很快挖出一只坛子。岳和抱到姚氏面前说:“这些存放多年的银两,正好在今日解救危难。”姚氏说:“有没有它,我们都会往下活。平心可先搭个草棚安身,明儿一早去集市买些大米,中午便能喝上稀粥。”岳和说:“会得。”

次日中午,岳和在草棚外临时搭建一个灶台,而后生火熬粥。粥熟,岳和舀一小碗,端進棚子,递到姚氏床前,反复哈气吹它。岳飞安睡在床,双手仍不断翕动。姚氏说:“平心,你亦喝一碗。”岳和说:“文娟慢用,我再去盛来。”

岳和转身出门,才到门口,不由大惊。门外已聚集百十人,一些人抱着小孩,一些人拄着拐杖,人人都带一只碗或一只盆。众人见岳和出来,齐刷刷跪下,为首一位老人说:“我等素知岳员外仁德。今日遭遇大水,众皆无衣无食。惟见员外家有炊烟,故而群集,恳求一碗稀粥活命。”

岳和呆得一呆,急忙扶起张恺:“张先生是本村惟一的秀才,如何向我跪得?大家快都起来。”待众人站起,岳和说:“村人有难,岳家岂得独善其身?现有一袋米,先助大家今日充饥。”众人齐道:“多谢员外!”岳和说:“徐三哥、张十哥在否?”徐力、张怀站出来说:“我等在此,原羞见岳二哥,故埋头不语。”岳和说:“保命要紧,还顾什么颜面?赶快带人寻柴火,架大锅,搭草棚。”二人齐道:“谨遵岳二哥吩咐!”

很快,三只锅在露天架起,大火熊熊燃烧。岳和将一袋米分作三份,分别倒進三只大锅。第三份即将倒尽,徐力突然冲过来,伸手接住一捧:“岳二哥,你得给自己留一把!”岳和叫道:“赶快放手!这整整一袋米,亦难保百十人吃个半饱,岂可再得减省?”徐力不依:“五郎才几天大小,姚二姐哪能没有粥喝!”

姚氏正抱了岳飞出来,立即接口说:“事已至此,徐三哥说此作甚?我们总有办法。”徐力泪水一下子涌出,双手蓦地一松,一捧米急速滑落。

夜晚,众人散尽,姚氏在床榻给岳飞喂奶,岳和在一旁清点银两。姚氏问:“尚有多少?”岳和说:“如若都用来买米煮粥,可供乡邻吃十天。”姚氏说:“亦不能都用来买米。转眼便是春耕,可另买些谷种,叫大家耕播。”岳和叹道:“文娟远见,委是我所不及!”姚氏说:“平心休得取笑。儿时我们都读过几句诗书,算得粗通文墨,总不能凡事只顾眼前。”

次日中午,岳家早早生起炊烟。灾民又蜂拥而至,人数比昨天更多。岳和与徐力、张怀站上一个小土丘,岳和说:“只有从长计议,方能度过灾荒。我们已买回一些大米和谷种,大家可一边以稀粥度日,一边准备开地播种。”众人齐道:“岳员外所言极是。”徐力说:“一些人可随我熬粥。”张怀说:“一些人可随我来分谷种。”众人一分为三,老人、小孩坐进草棚,张恺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几滴泪在眼眶打转。

姚氏卧房,张氏抱了徐庆進来施礼:“奴家昨日头昏眼花,没能出门。幸夫君从员外家带回半碗稀粥,才撑到今日。特向姚二姐致谢。”姚氏说:“姐妹之间,不必多礼。张三姐与徐三哥向来多病,家中田地又不近便,只恐播种不易。”徐氏说:“虽是如此,亦须勉力应付。”

姚氏说:“不如教徐三哥耕种我家那些较近的田地,给我们留三五亩即可。”张氏说:“使不得!那亦是你们多年心血所积,何况你们尚须靠田地为生。”姚氏说:“现在我们有了五郎,自家亦请不得短工,何况大水冲毁田园,有地亦似无地,你们只管耕种,不必多虑。”

第七日中午,岳和在露天熬一小锅稀粥,姚氏抱岳飞坐在一旁,岳飞嗷嗷待哺。姚氏说:“六日过后,今日再无灾民前来,想必大家已熬过难关。”岳和笑道:“这一碗粥喝过,我们也该另谋生计。”姚氏问:“我家田地,眼下情形如何?”岳和说:“肥土多已流失,还积起厚厚一层沙石。目前多由乡亲耕种。”姚氏说:“天无绝人之路,平心不必挂怀。”岳和说:“切恐你们母子,须跟我同受许多苦楚。”姚氏说:“照眼下情形,平心可能不得不作佃农。然你能否放下员外身份,深为奴家所忧。”岳和大笑:“如今哪顾得甚身份!反倒有‘无财一身轻’的感觉,干甚事都不用顾忌。”姚氏扑噗一笑:“既是如此,奴便一百个放心。奴与平心,果如常言所说,‘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远处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待到近前,却是王安。王安取下一只包袱,到二人面前施礼:“我家员外听说岳家赈粥,特叫我送来一百贯钱,权作贴补。谨请员外、夫人收下。”二人赶紧起身还礼,岳和说:“赈粥已经结束,请你还给王员外,并代我们深致谢意。”王安说:“员外嘱我一定留下。何况岳家财物散尽,须得用它。”

远处又驰来一匹马,待到近前,却是王明。王明从马背跳下,卸脱一只包袱,拎到岳和夫妇面前施礼:“我闻得岳二哥只顾赈灾,没顾得自家生计,故再带来三百贯,万勿推却。”二人又对王明还礼,姚氏说:“多谢员外美意,然奴家尚能对付,银两仍请带回。”王明说:“你们正当艰难,非受此助不可,切莫将我当外人。”岳和说:“我们夫妇已经商定,倘若员外尚有余田,我明日即来租种。如此,便和搭救她们母子一般,俱是员外大恩。”王明大惊:“这如何使得?岳二哥是员外,且是义人,岂得委身于我门下!”姚氏说:“员外如不答应,我们惟有到别处租种。惟是这些银两,我们断难收纳。”

王明与王安面面相觑,半晌无语。姚氏怀抱中的岳飞正自熟睡,忽地动得一动,呼吸轻匀而响亮。王明转视岳飞,不由叹道:“我终明白,积善积德之家,自会降生奇异儿郎;岳飞之来岳家,必是上苍的眷顾。”又转向岳和说:“也罢,岳二哥明日就到我家。我能租地给岳家,亦是王家的大幸。”岳和、姚氏深施一礼:“多谢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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