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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

第一章 大宋残山(1、2)

(旁白:两千年来,没有哪一个朝代,比两宋更苟且。两宋近三百年,没有哪个一人物,比岳飞更伟岸。在儒释道文化交相辉映的中华戏台,在大唐风度犹存、北宋军力不振、辽金次第凌虐、南宋君相卖国的现实背景之下,岳飞短暂而光芒四射的一生,便在公元1103年至1141年间,浩浩荡荡展开。)

第一章 大宋残山

1

西岳华山,云海茫茫,五峰张开,犹似一朵巨大的莲花。东峰上空,紫气盘旋,霞光万丈。东峰之巅,陈抟侧卧在一块凌崖伸出的岩石上,岩石的苔藓已经爬满他全身,他和岩石似已结成不可分割的一体。

陈抟悠悠醒转,半坐而起:“童子,童子!”道童从百米外的草庐飘出:“师父你一睡三年,今日终于醒来,不知有何吩咐?”陈抟问:“当今天下,谁做皇帝?”道童说:“姓柴名荣,国号周。”陈抟摇摇头:“没到,没到,我再睡。”

陈抟作势欲睡,道童赶紧抵住他的后背:“勿急,勿急,当今皇帝有一问。”陈抟说:“他和我无缘,所问何事?”道童说:“他问大周国运。”陈抟说:“好块木头,茂盛无赛。若要长久,添重宝盖。”言毕,倒头再睡。

道童伴岩石而坐,反复念诵四句话,百思不解。

华山春秋几度,忽遇一个丽日高照、万里无云的日子。道童遥望山麓华阴城,突然发现大“周”旗缓缓降落,大“宋”旗缓缓上升。道童拍手欢笑:“知了,知了:‘木’上添盖,原是‘宋’来。却不知这大宋江山,又能‘长久’几何?”

陈抟似醒非醒,声音却清奇舒缓:“两百有余,三百不足,前后十八帝,一代比一代不如。”道童叫道:“师父你说,当今皇帝,姓甚名谁?”陈抟盘腿而坐,抖落一身尘灰:“姓赵名匡胤,曾和我下三局棋,输掉华山租税。”道童“啊呀”一声:“原来是他?当年他来下棋亭,不过一个江湖浪子。”陈抟说:“他即将从玉泉院经过,你去叫他再来。”道童应一声“是”,转身欲走,陈抟又叫住他:“且慢。你多转告一句:有赵普随行即可,多一人不行。”道童再应一声“是”,雀跃下山。

陈抟叠印、瞑目,口中喃喃自语:“大唐贞观之后,圣王又将再三再四入尘,历尽万般苦楚。倘我道中之人都不配合,还待依靠谁个?”陈抟对天默祷,华山万籁俱寂,金光万丈。

陈抟睁开眼睛,道童带赵匡胤、赵普二人已到跟前。

赵匡胤施礼道:“又见道长,犹不忘当年你一语双关,道明今日天子。”赵普深施一礼:“得见道长仙颜,委是三生有幸!”陈抟说:“贫道乃闲云野鹤,既不贺黄袍加身,亦不行君臣大礼,更不欲唠叨聒噪。”赵匡胤说:“朕欲长保江山社稷,却别无良策,恳请道长指点。”陈抟目视赵普:“相公既有远虑,何不当面直言?”赵普说:“下官劝陛下许众将以高官厚禄,借机收回兵权,而后以文驭武,崇文抑武。陛下却迟疑难决。”道童说:“好一个‘杯酒释兵权’!然以小童观之,此例一开,他日必为不肖子孙与奸佞小人滥用。”陈抟转向道童:“童子不得妄语,且带相公去草庐。”道童应声“是”,随即对赵普说一声“请”,赵普便跟过去。

陈抟对赵匡胤说:“陛下是否明白,贫道为何只叫赵普随行?”赵匡胤说:“朕已明白,且已暗下决心。”陈抟说:“明白与否,行与不行,俱在天道循环之内。”赵匡胤说:“朕还想与后世子孙立约,‘誓不诛大臣与上书言事人,子孙有违此誓者,必遭天谴。’”陈抟说:“有心如此,必得善报。然而子孙不肖,亦未必保全忠直大臣。故立誓须重,警诫须严。你们下山去罢。”赵匡胤伏首作揖:“谨请道长随朕返朝,受大宋至高爵位,亦好朝夕请教。”

赵匡胤恭立半晌,却不见任何回应。突听得鼾声如雷,抬眼细瞧,陈抟已酣然高卧。

赵匡胤转往草庐:“仙童快来!”道童和赵普同出,道童问:“陛下唤我何事?”赵匡胤说:“你看道长模样,几时可以醒来?”道童说:“他这一睡,少则三年,多则三十年,极难预料。”赵普说:“既然如此,陛下须即刻下山。”赵匡胤轻叹一声,轻轻退开,与赵普降阶而去。

道童看他们走远,回头对陈抟大笑:“我想你是假睡,并没入深定。”陈抟一骨碌爬起:“我将从此远游。你想留此修道,或者返俗还乡,自可两便。”道童说:“虽有历代皇帝相请,你都执意不离华山。奈何一个赵匡胤,便使你动得凡心?”陈抟说:“你哪里知道,我是要寻访圣王。他千难万险入尘世,我岂得无动于衷?”

道童惊问:“圣王是谁,竟比天子尊贵,比老祖高深?”陈抟说:“讲来你亦不知。圣王乃万王之王的无上王,不入尘则将天上地下掌管,一入尘则牵动千秋万代渊缘。你作我老祖弟子,倒在其次;倘若将来某日,能作圣王弟子,才是天大幸事。”道童问:“那我何时,能拜圣王门下?”陈抟掐指一算:“辗转轮回数十代,长则千年,短则八百年。”

道童还想追问,陈抟却转眼之间消失。华山空空荡荡,道童惘然若失。

2

大中祥符七年,河北高阳关,大雪纷飞。杨延昭重病在床,奄奄昏睡,陈令等大小将官聚守榻前。医官皇甫诚摸过脉息,示意陈令跟出。二人来到都总管府外,陈令说:“不要对我报凶讯,我只警告你:倘若救不活都总管,你须知我陈家枪厉害!”皇甫诚长长一揖:“都总管脉息全无,陈统制即使要我性命,我亦无能为力。”陈令大怒,一把将皇甫诚举过头顶,正待狠狠掷下,府内将官及时涌出,大呼“不可”,将他紧紧按住。陈令手一松,皇甫诚坠落,众人赶紧接住。

陈令挣开人群,跑往点校场抄起一把大枪,将一套陈家枪法“唰唰唰”施展开来。但见雪花随枪起伏,随势绕转,时而如银白长虹,时而如南山猛虎,枪枪都凝聚了万钧力量。众将聚集城头,无不伸颈、咂舌,看得如痴如醉。皇甫诚也悄悄到来:“他怒火万丈,悲气四溢,恐怕再舞下去,非死即伤。”众将问:“那又如何是好?”皇甫诚说:“如若有谁和他佯斗,慢慢化解他的劲气,也许能将他保全。”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交互议论:“陈家枪无敌天下,若非都总管出马,谁又是他对手?”“看他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保不准就捅你一个窟窿。”“如若都总管仙逝,陈统制又遇不测,这三关口还靠谁个把截?”

皇甫诚见众人议论不休,急忙喝问:“情势危在旦夕,你们再不出手,其命休矣!”众将一时哑然,战战兢兢,不敢应声。皇甫诚抓起药囊大叫:“你们怯懦不前,且待我赤手空拳,拼一条老命去救统制!”皇甫诚疾步跑开,众将一愣,各自急慌慌解下佩剑,鱼贯下城,准备与陈令缠斗。

突然传来一声巨喝:“退下!”大家回头一望,竟是杨延昭,不知何时已站到十步开外。众人齐蓬蓬揖拜:“参见都总管!”杨延昭哈哈大笑:“阎王不肯收留,道是要我亲自会会陈家枪!”众人齐叫:“不成,不成!都总管病体未愈,如何可以打斗?”杨延昭不由分说,大手一挥,已如轻燕掠过,直落点校场。陈令旁若无人,恰好施出陈家枪绝技“千头攒动”。只见他手腕一抖,枪尖绽出千百朵枪花。杨延昭和身一扑,点钢枪没入陈家枪阵。众人“啊呀”一声惊呼,声音还没消散,陈令已枪落人定,和杨延昭面对面凝视。皇甫诚大喜:“杨家枪破得陈家枪,同时救得陈统制!”众人大叫:“都总管神勇,我等望尘莫及!”

一抹血丝从杨延昭嘴角渗出,陈令悲呼:“都总管如去,我独存何益!”杨延昭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言道:“快来扶我……到北门城头……我要再看一眼……燕云!”陈令扶住杨延昭,轻轻拭去他嘴角的血丝,再将自己的全身盔甲卸下,缓缓替他披挂停当。陈令大叫:“教众将士跟上,都去北门!”

杨延昭手握点钢枪,一步步挪向北门,再登上城头。杨家军全体将士,一个个衣甲鲜明,刀枪锃亮,齐整整排满城墙。杨延昭枪尖伸出,指定北方:“下官惟一恨事,是不能收复燕云,以致我大宋江山,至今残缺一角!今日我如先去,诸将有自暴自弃,而不以三关为重、不以燕云为志者,当同此枪!”杨延昭将长枪一震,枪杆立即断折,枪尖坠落城下。三军肃寂片刻,继而高呼:“并力向前,为国尽忠!并力向前,为国尽忠!”

一头驴丁丁当当北来,驴上一老道,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好一个为国尽忠,好一个志在燕云!呵呵!哈哈!”陈令怒喝:“我等正折枪盟誓,你是何人,竟敢取笑?”老道悠悠吟咏:“我乃华山一野鹤,飞来飞去无原由。今朝得见杨总管,要讨陈令点个头。”

杨延昭问:“来者莫非陈抟老祖?”陈抟说:“在杨总管面前,我岂敢担当‘老祖’二字?我一把老骨头,最多替总管敲敲边鼓。”杨延昭说:“老祖乃得道高人,何出戏言?”老道说:“天机不敢轻泄,总管转眼自知。辗转轮回无数,总管须计来日。”

陈抟抬头仰望,远天飞来一只大鹏。杨延昭随他看大鹏,口中“咦”出一声:“原来如此!”陈令忙问:“何事如此?”杨延昭说:“我听说陈家枪有祖训,只传陈姓长子长孙,不传外人,是否?”陈令说:“先祖将此枪法称作‘平天下’,确曾留下此等遗训。”杨延昭说:“不如对祖训补一句:‘但遇可平天下之人,传亦无妨。’你意下如何?”陈令说:“既然都总管开口,我从新立训即可。”陈令取来陈家枪,跪下后高高托起,面向上天立誓:“陈令谨报列祖列宗知晓,并请天地诸神见证,自我之后,陈家枪主传长子长孙;但遇可平天下者,纵是外姓,亦可悉数传授,不得隐匿!”

陈抟拍手大笑:“好!好!陈令已经点头,老道无事自忙,杨总管一路走好!”陈抟拨转驴头,丁丁当当远去。却又探手轻轻往后一摆,一支枪尖从雪地飞起,飘然進入他的袖口。杨延昭自语:“人生如梦,我却清醒。力保中原,竟在众生。从此百年,谁计燕云?从此千年,谁悟真谛?”

皇甫诚对陈令耳语:“都总管似已支撑不住,须扶他回府。”陈令上前一步,扶了杨延昭要走,却被他一把推开。杨延昭慨然言道:“身为将帅,岂得老死床第?我且再舞杨家枪,既助陈家枪更上一层,也将三军士气激励!”

杨延昭执定陈令的长枪,就地腾挪跳跃。很快,他脚步踉跄,身形摇晃。陈令大叫:“住手!住手!”杨延昭面色惨白,却淡然一笑:“我舞不完全套,却能将最绝妙的招数施展。”杨延昭跃起,叫声“泰山压顶”,大枪凌空抡下,如枪似棍,颤动团团枪影。杨延昭又叫“游龙出洞”,枪尖刺出一道寒光,却起伏、蜿蜒不定,似乎无休无止。杨延昭再叫“回马封喉”,人、枪前行,却突然侧身、翻腕,枪尖倒后斜刺,如同雷鸣电闪。

陈令击掌大呼:“妙,妙,妙不可言!”杨延昭遽然收枪,枪尖拄地,全身紧靠枪杆兀立:“众将士珍重,我去矣!”皇甫诚急步上前,想要抱他下去,杨延昭却摇手将他阻止。杨延昭对陈令点点头,陈令会意,進前挽住他的腰,让他站得更加挺拔,更加威武。杨延昭遥望北方,枪杆再次断折。三军一齐跪下,恸哭失声:“都总管,都总管——”

陈令拾起城墙上的枪头,独自步出北门,要找城墙下的另一支枪头,却遍寻不着。陈令自语:“并无将士来过,枪头为何失踪?莫非老道随手拣去,另有深机?”陈令纳闷不已,遥望燕云悲呼:“老道,老道,你拿枪头何益?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复得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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