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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对男女关系的重视

梁文道:今天大家喜欢讲民国范儿,民国范儿包括什么呢?其中一点你就在胡适、陈独秀那代人身上看得见,他们表面上看,言论、思想非常大胆、非常激进,但是你仔细看他的生活作风,其实又非常得保守,甚至非常得中国,非常得传统。这里面又有胡适最有名,为什么呢?胡适一辈子跟人家鼓吹男女平等,鼓吹自由恋爱,鼓吹的是自由婚配,但是他却遵从父母之命,听妈妈的话,娶了一个他过去不认识的乡下里头,可能不是太喜欢读书,文化素养不深,喜欢打麻将的一个太太,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而且更有趣的是,后来我们知道,胡适其实中间是有过别的恋情的,但是终于他还是要跟他的太太在一起,而且是下定决心在一起的。

关于这一方面,胡适的感情世界,曾经最近几年出了好多书,包括我今天给大家介绍的《舍我其谁:胡适》传的作者江勇振先生,都写过一本书谈胡适的感情世界,但我从来对这些作家知识分子的感情生活这些东西非常不感兴趣,我没有太大的欲望想要看这些我觉得很隐私的事情,但是在这本书里面,谈到这方面东西的时候,却值得我们注意,为什么?因为从这些感情私生活,我们不要去了解它的细节,但是胡适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们,能够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一个想法、人格塑造上的一个看法,这个看法是什么呢?

我们先来看一看江勇振这本书里面,提到胡适在美国生活的其中几个特点,第一他对酒敬谢不敏,他赞成美国的禁酒运动,当时美国正在禁酒,所以他要禁酒也很容易,但是大家还是会想喝酒还是喝得到,但是他就是不喝,而且他不只不喝酒,不只很热衷地去听一些禁酒运动的演说,他还干嘛呢?我们看看。

1911年的时候,他在美国没多久的时候,他跑去听一个叫穆尔(音)的人演讲,讲青年卫生注重花柳病,“甚动人”,“甚动人”是他日记里面的一个评语。后来他又去买了一本书,这本书叫做《男人理性的性生活》(《the rational sex life for man》),就是表示说,有大部分男人可能平常的性生活不够理性,胡适喜欢看这个《男人理性的性生活》。他同时很在意自己戒烟的失败,胡适能戒酒但不能戒烟,屡试屡败,屡败屡战,是这个样子,他其实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为人是焦虑的,他小时候在上海念书,曾经有过荒唐的日子,但是后来他就总觉得,有点像做圣人一样,你看他日记,总在苛责自己,总在怪自己,总在觉得自己做地不够好。

然后他到了美国之后,仍然是这样,但是慢慢蜕变成什么呢?从早年修身敬德的焦虑,变成对品格锻炼的追求,然后比如说在日记里面写的,要规定自己每天要做的东西是什么?每日七时起,每夜十一时必就寝,晨起做操半时。第二他要求自己要表里一致,不自欺,言行一致,不欺人,对己与接物一致——恕,今昔一致——恒。勤学,每日至少读六个小时的书,读书以哲学为中坚,而以政治、宗教、文学、科学辅焉,主客既明,轻重自别,毋反客为主,须擒贼擒王,读书随手作记。

他常常写这样的东西来要求自己,压迫自己,好好锻炼自己的品格,这里面同时就包括什么样的品格呢?就是要表里一致,言行一致,也就是说,自己私下怎么做人,公共领域怎么做人,是要一样的。从这里面我们就能看到,为什么他写自传也好,向别人描述自己也好,总是修饰得那么厉害,因为他总在乎自己留下来的公共形象是什么?所以你不能说他是伪君子,因为他真的是律已很严的人,但是律已再严,难免也会有缺陷,或者有些话说不圆的地方,这时候,他就在别的方面要求自己,甚至他为什么始终不能够跟他太太离开,而后来要跟厮守终老呢?

这里面江先生说,说他胡适认为,休弃贫贱之妻,而娶富贵之女以求幸进,此关于私德亦关于公德者也。换句话说,胡适把他对婚约的信守当成公德的一部分,为什么是公德呢?你要不要跟你老婆在一块儿,你要不要跟他离婚,这关公德什么事?他就认为,这个公德跟私德要一致,所以他要守着,但跟公德的关系在于,比如说后来他写过信给他妈妈,因为当时有人跟他妈妈说,他在美国另外娶了老婆了,他要写信给他妈妈澄清谣言,他说儿若别娶,于法律上为罪人,于社会上为败类,儿将来的事业、名誉,岂不扫地以尽乎?此虽愚下所不为,而谓儿为之乎?然后他还认为,将来这么搞下去,国人鄙之可也。

他那么年轻,在感情问题上,就已经考虑到,我要是抛弃少年时娶下婚约的这个老婆,另外找个女的,将来国人会不会鄙视我?他是这样子来想事情的一个人。

但是我觉得说到男女关系,他谨慎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呢?比如说,就说他当时,第一次他在康奈尔大学念书,跑去女生宿舍,其实当时去女宿舍没什么,对不对?男女生聊聊天交谊一下,但是1914年6月8日留学日记,记他第一次去女生宿舍的记载,他自己记录,他不但要声明的是第一次去女生宿舍,而且觉得必须要从开天辟地开始。

那么先从他幼年时期,他身边的女性,他妈妈跟他的关系开始谈,谈到自己从来跟女子的关系是怎么样,然后再谈到长大之后,怎么样又跟一帮男人混,然后他就说到,盖全偏于智识(intellect)一方面,而于感情一方面几全行忘却。他就说到,自己一直以来,在美国四年,认识那么多女性,但是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同学们都爱去的女生宿舍聊天,他好几个朋友,都苦口婆心地劝他,请注意,要他善用女性的陶冶之力,然后他决定,他解释一大堆就说,好,今天我要去善用女性的陶冶之力,这陶冶之力是什么呢?就是平常自己的太理性,要用女子的温柔、感性,陶冶陶冶我们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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